第二卷 經營江北 第二十八章 糾纏(二)

這時的蘇州,還渾沒有自己已經成為南方各勢力目光聚焦中心的自覺。這個有著二千多年歷史的城市。還有這個城市的居民。還是以他一貫悠閑的步調,按部就班的生活著。

程德全已經回到了蘇州,下車伊始就宣誓就職江蘇都督,同時開始整頓鬧過兵變的部隊。他發出了安民告示,表示將不再讓這種變亂再現於被稱為人間天堂的蘇州城。並且將大力裁兵,蘇南所轄地面,將儘速向中央靠攏。讓百姓長享悠遊太平之福。

對這個從前清時候就坐鎮的蘇州的老官僚,百姓還是相信的。他一向不會有什麼大的地方興革。萬事還是以安靜為先,經歷了辛亥革命到現在的混亂,百姓們還是希望早點結束這變亂。

可是在這個時局,變化和混亂又怎麼一時結束得了?

在蘇州閶門內的一處小小民宅里,一些人物正在摩拳擦掌計畫著另一次政變呢。

屋子裡面的氣氛混亂而熱烈,煙屁股丟得到處都是。聚在一起大約有十幾個人。說到興奮處,連聲音都變大了起來。

「朋老大手裡有一個營,朋老三手裡有巡警隊。伯英兄可以從上海帶些炸彈隊過來。加在一起也有五六百號人馬了。程德全才到蘇州,手裡真正掌握的軍隊又有多少?咱們這次不幹則已,干就干票大的,乾脆把他殺了完事!」

正說話的人物是個三十多歲的漢子,剃著光頭,身上警長的衣服敞開了領子。頭上汗騰騰的,說得都有些興高采烈了。

坐在桌子一角的,蘇州駐軍的營長,發起這個「洗程會」的朋家兄弟老大朋際唐看起來還稍微穩重一些,在那裡神色嚴肅:「咱們這次起事,為的是給咱們同盟會留下一點勢力。不是和程德全有什麼私怨!楚二哥的話我不贊同。誰也不許傷害了程德全!到時候,讓他體面交代也就行了。大家明白了沒有?」

楚二哥還有些不服氣,嘟囔道:「咱們會黨的兄弟,前些年可被程德全殺得夠慘,這次就讓他輕鬆脫身了?這和咱們弟兄可交代不過去……」

他身邊看起來活潑一些的朋家老三朋祖同笑著拍拍他肩膀:「得了吧,你楚老二手底下的人命還少了?現在不也當了警長?饒程德全這一次,也當給你積點陰功。讓嫂子給你生個大胖小子!」

說到懷孕的妻子,楚老二臉上也綻開了笑容,連連點頭道:「我說話不算!我說話不算!這次是朋大哥和伯英兄拿主意,到時候我就帶頭衝殺就成了!」

柳伯英是陳其美從上海派來的代表,正經軍人出身。自然是有些看不慣這些從前清巡防營和會黨出身的人物。他三十不到的年紀,白白的麵皮。說起話來輕聲細氣的。

他四下看了一眼,看大家目光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才矜持的笑了一下。豎起一根手指頭做總結:「咱們這次起事,朋大哥說得很對。是急公義而緩私仇。我們對事而不對人。等上海的炸彈隊二十號一到,咱們就起事。

朋三哥的巡警隊用來控制蘇州四門。朋大哥在他的營裡面挑選100名選鋒,加上炸彈隊。到時候直撲督署!動作要快,以炸彈開路。其他的糾纏不要管。抓到程德全就是勝利!大家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看著滿屋子的人都在點頭,柳伯英滿意的笑笑:「大家千萬注意保密。程德全在蘇州的勢力根深柢固,咱們千萬不要出了什麼漏子。大家的性命還要留著做大事情的。等英士兄當了都督,朋大哥定然是正規軍的師旅長。朋三哥江蘇警察廳也要請你屈就一下。在座各位,都要擔起更重的責任來。所以這次事情,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屋內的人都轟然答應,彷彿一個個都坐上了更高的位置。都喜笑顏開,朋際唐大喊一聲:「拿酒來!咱們兄弟就歃血為盟吧!程德全必除,咱們民黨的事業萬歲!」

4月17日夜,一列火車從上海正發往南京。這列車是貨車,中間有的幾節鐵悶子車皮,在上海路局的記錄上,裡面裝的是鄧肯的機器製造公司裝運給南京的機器和一些備件。車門外面砸上了鉛鼻。這些車皮是小火車頭從高昌廟那裡牽過來,掛在這列列車後面的。大家都知道這是權傾東南的雨將軍的私家當,只要按規定交了路款,誰還管他們那麼多。

發車之前,上海雨將軍的獨立警備團就已經派兵在車皮面前把守,大家都以為雨將軍又借著發運機器的名義在望江北轉運軍火了。連發車前例行檢查車皮的工人都繞著他們走,誰也不想給自己多添麻煩事。

前面的車頭髮出了軋軋的排氣聲音,眼看著就要發車了。親自在門口警戒的上海獨立警備團的一營長吐了口長氣,拍拍車門,低聲道:「兄弟們,路上當心!」

車皮內還是寂靜無聲。

汽笛長嘶聲中,火車緩慢的出站了。那營長從兜里摸出個小粉包,抽出一支煙來。一口氣就吸了半截。別人不知道,他可知道裡面都是雨將軍的衛隊!帶頭的就是那個高大的北方隊長。司令給團長的電報是只許做事,不許多問。他這個營長自然就更不敢問了。提心弔膽的將這幫人在昨天夜裡從海軍的運輸船上偷偷接下來,又在今天在高昌廟裝上車皮,又掛上列車。直到將他們送了出去。營長才鬆了一口氣。司令的電報里說得嚴厲,要是這支部隊在上海的行動走漏了風聲,大家都要受到最嚴厲的軍法處置!

他摸摸自己的領子,發現不知不覺中,剛才已經出了一身的冷汗。

馮玉祥站在車廂的中央,這裡一片黑暗,看不清周圍弟兄的臉。空氣也悶得怕人。但是這些雨辰精心挑選,親自訓練出來的衛隊士兵們沒有一個發出不能忍受的聲音。在外面車子發出的眶當眶當的聲音里。這裡更是加倍的安靜。

他低聲道:「大家要做的事情,都記住了嗎?」

底下整齊的回答道:「都記住了!到蘇州站下車,不要停留。一中隊和二中隊少打槍,多用刺刀。人多處用手榴彈開路。直撲督署。三中隊跟進收容,不留一個傷員。督署內不留活口!」

馮玉祥滿意的道:「還有什麼?」

底下又是整齊的回答:「要高叫我們是蘇州『洗程會』的(上海陳都督的隊伍),奉陳都督命令,只殺程德全,不傷百姓!」

馮玉祥在黑暗中點了點頭,下面的話就像從他牙縫裡迸出來的一樣。帶著絲絲金屬顫動的聲音:「我們衛隊的弟兄,都是青軍會成員。司令把我們當最帖心的弟兄看待。我們青軍會,就是司令手中的一把利劍!司令要砍向那裡,我們就砍向那裡!不問為什麼,只問敵人在哪裡!這次是司令第一次讓咱們這把利劍出鞘,不沾上敵人的血,咱們是不會收回的!現在大家抓緊時間休息,到站咱們就行動!」

他自己也找了個地方靠牆休息,默默的想著自己的心思。

他是從北方來歸的人物。經歷了挫折,反而比以前的野心更大了。北方他呆不下去,怎麼樣也要在南方混出個模樣來!雨辰的勢力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整天跟在雨辰身邊的他,用心的訓練著自己麾下衛隊四百多人。從來不敢懈怠。就是希望雨辰能有一天把他用上。而他就能趁勢而起!現在就是這麼機會,看他自己抓不抓得住了。

想著自己小時候成長的康格庄的衰頹破敗,還有在十三歲就當了士兵。十五歲就因為家計,父親就必須要南下謀生。丟下他一個小小孩子在軍營裡面掙扎。自己為了爬上來忍受的委屈,吃的辛苦。馮玉祥靠在車廂上,眼睛都有些紅了。

老天已經給了自己第二次機會,無論如何不能放過!

車子大概是在夜間十一點的時候停靠蘇州的。這時的蘇州站已經萬籟俱寂,只有幾個鐵道工人的身影,提著紅綠燈,在路軌上閃動。蘇州站的站長早已經回家休息,值班副站長也在值班室內高卧。

等著加水的司機和司爐對望了一眼。取出一個皮球樣的東西,壓在排氣管上。用力一按。低沉的捫氣聲沿著排氣管從車頭就一直傳到了車尾。

馮玉祥在黑暗中睜開了眼睛,一雙眸子精光四射。

幾個車皮的門幾乎同時從裡面打開,原來這些門只砸了鉛鼻卻沒有上鎖!服色雜亂卻行動整齊的士兵們從車廂中滾滾而出。四個中隊,三百四十名軍官士兵,每人都配一把德國馬槍,一把自來得手槍。子彈裝得滿滿的。每人還有六顆民元式手榴彈。

第四中隊馬上控制住了車站,所有值班的職員和工人全部被控制了起來,門口放出了崗哨。其他的三個中隊毫不停留的就直朝蘇州城西的督署衝去。

每個人腦子裡都只有一個念頭,完成司令交給的任務,打死程德全!

在這些雨辰手下對他最狂熱的軍官士兵腦海中,沒有為什麼,司令的命令,就必須要服從。司令是革命功臣,是百姓稱頌的對象。是讓他們覺得自己生活得有著軍人的尊嚴。是他們擁戴的領袖!

程德全今天到了現在還沒有入睡。這個已經漸漸有些衰老的老人。現在是越來越注意惜福養身。飯不多吃,準點睡覺。但是自從再次接任蘇督以來,已經是熬了兩個通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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