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經營江北 第二十章 絕不退讓

1912年2月21日,在南京發生了被稱為製造局事變的慘劇。民黨被遣散的士兵在第一師據守的江寧製造局門口鬧事,雙方發生交火。第一師亡十九名,傷三十七名軍官士兵。而鬧事士兵被打死四百餘人,負傷不計其數。事發當晚。陸軍部就緊急調動兩師人馬,一師為浙軍呂公望部,一師為粵軍姚雨平部。都是最有戰鬥力的部隊,將江寧製造局圍得水泄不通。並向徐州發電責難,請雨辰迅速南下,處理善後事宜。

凌晨的南京下關碼頭,舞鶴號軍艦在一片灰沉沉的天氣中靠上了碼頭。軍艦下著半旗。昏黃的江水拍打著軍艦的船身,濺起一道道雪白的浪花。整個碼頭的氣氛顯得既壓抑有低沉。南京陸軍部次長蔣作賓和十幾個軍官站在碼頭,看著軍艦到來,都是默默無言。

整個碼頭,大概有五六百個服裝整齊的兵士組成的警戒線,也都伸長了脖子,朝軍艦停靠的方向看去。

雨辰一個人沉默的在船艙里。他面色看起來有些憔悴,也有些清痩。只有李媛在那裡陪著他。艙門被輕輕敲響了,馮玉祥推開艙門,低聲道:「師長,碼頭到了,是不是馬上下船?」

雨辰抬頭哦了一聲,李媛將黑紗在他的胳膊上面別好。雨辰朝她感激的笑笑,站起來道:「該面對的,就是還要面對啊……沒想到我才把北方安頓好,南方又出這個事情……」

他自失的笑笑。21號哪天,他整天都在忙著和參謀團籌備擴軍的事情。正為自己手頭軍官不足擔心呢。沒想到先是下午接到南京辦事處第一封請示彙報的電文。南京的有線電報到徐州也要四個小時。等收到電報的時候,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當時雨辰就很擔心南京局勢,他馬上就回電報過去,嚴令不得激化局勢,又分電南京陸軍部請求處理。而且還打電報給鄧肯,叫他趕緊聯絡在上海的美國公使,申請僑產保護。正滿心焦急的時候,晚上寧廠和南京陸軍部的電報都來了。晴天霹靂一樣。

寧廠發生流血事件,死傷過千。雨辰有時候忍不住自嘲的想,自己的手下動起手來,還真是一個比一個狠。他也只能這樣自己開解自己了。寧廠事件,對他的打擊是巨大的。

首先向自己的隊伍開火,這是個什麼樣的名聲?其次是南京自己的廠不能再開在那裡了。前次是因為部隊在不斷擴張中,急需軍火。搬遷的話既需要很大一筆錢,又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恢複生產。所以就將就在南京了。現在鬧出這個事情來,看來寧廠的搬遷刻不容緩。就算滬廠,也遲早要搬遷到自己的地盤去的。

當他走下跳板的時候,已經將自己頹喪的心情完全收拾起來。既然事情發生,那麼就要面對。如果自己縮在徐州逃避這些事情的話,也就不是擁兵數萬,在大江南北叱詫風雲的雨辰了。

蔣作賓迎了上來,就看見一隊軍官簇擁著雨辰走了下來。大家都臂帶黑紗,臉色沉痛。雨辰更是眼眶裡面都充滿了淚水。也虧他馬上就擠得出來的。他和蔣作賓從來沒有見過面,只看著一個三十多歲的穿中將軍服的人站在最前面,就搶前幾步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搖了幾下,想說話卻又痛苦得說不出來的樣子。只是低著頭站在那裡。

蔣作賓嘆了口氣:「雨師長是么?真是難得見面,本來這次見面應該是你我兄弟把酒言歡的日子。卻沒想到卻是這麼個情勢……」

雨辰抬起頭,看著下關碼頭戒備森嚴的樣子,苦笑道:「雨岩兄,兄弟也是早就渴望和南京的諸賢置酒高會一場了,卻沒想到……都是兄弟慚愧啊!雨岩兄還擔心兄弟的安危,把碼頭戒備成這樣,已經是極感盛情了……」

蔣作賓拍拍他的手:「大家都是袍澤,這點事情算什麼?雨師長是不是馬上要去製造局?兄弟這就安排衛隊開路。」

雨辰搖頭道:「死人為大,兄弟已經抱憾得不得了了,現在怎麼能先去製造局?雨岩兄,不幸的弟兄們埋在哪裡?我要先去他們墳上陪罪。」

雨辰的車隊緩緩向東郊行去,他和蔣作賓坐的一輛汽車。也是南京陸軍部唯一的一輛汽車。雨辰的衛隊和蔣作賓挑選的衛隊都騎著馬,簇擁車隊的左右。無聲的朝東郊進發。不知道從哪裡得到雨辰趕來的消息,一路上都是各軍趕來的兵士,還有被裁撤了之後流落在南京的散兵。都在街道兩旁高聲叫罵,槍拴拉得嘩啦啦直響。不少人更拿起磚頭瓦塊朝穿著黃色制服的雨辰衛隊砸去。馮玉祥騎在馬上塊頭最大,挨得也最多。頭已經被砸出血來了,他也不包紮,只是默默的護衛著雨辰的汽車,直朝前面進發。

雨辰坐在車內,抿著嘴不說話。蔣作賓看了他兩眼。心下也在盤算。對製造局這個流血事件來說,陸軍部反而覺得是意外的驚喜。雨辰坐擁巨資,卻一直不聽招呼。陸軍部已經窮得快要飯了,每天變兵鬧事都有好幾起。他卻在江北視而不見。每天寧廠鑄造出來的大批銀元,生產出來的大量軍火。都馬上護送到碼頭,如臨大敵一樣。再由海軍的運輸船轉運到江北裝火車運往徐州。怎麼不看得滿城的惡兵窮官眼睛裡面冒火?

說實在的,這次變兵在製造局鬧出事情來,也是他們陸軍部有意無意暗示的結果。他們對付變兵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我們這裡兜底翻也實在沒錢,你們要鬧,找有錢的地方鬧啊,欺負我們這個窮衙門做什麼?」

但是事情鬧得這麼大,卻是誰也沒有想到。反過來陸軍部就想著該怎麼樣利用這個局勢。製造局暫時是沒辦法沒收的,只要一天還掛著美國國旗就是這樣。但是以兩師重兵包圍,要求雨辰分潤些錢財軍火,怕是不難做到吧。特別是他現在親身到這裡了,他在強悍,能強悍過南京城裡快十萬的對他心懷仇恨的軍隊?

想到這裡,蔣作賓忍不住都在心頭微笑了。至於那死難的四百多變兵,自然根本沒有放在他的心上。

他強撐著自己心裏面的得意,換了副悲天憫人的口氣:「雨師長,南京軍心如此,你還是不要太介意了。咱們好好的把事情處理完,大家就都還是革命同志……」

雨辰沒有說話。

當車隊終於來到東郊梅花山下的光復烈士墳地的時候,就看見望眼處就是一片新墳。不少南京城的軍隊一直跟到這裡,叫罵聲是越來越高。

車隊停了下來,兩邊車門一開。先是蔣作賓下來,他四下看看,怕不有三四千人跟到了這裡。還有不少記者,舉著鎂光燈等著拍新聞圖片。自己帶來的衛隊竭力維持著秩序,卻被人群沖得搖搖欲墜。

接著就是看起來氣色很不好的雨辰走了下來。他神情嚴肅,黃軍裝上的黑紗更是醒目。人群沉默了一下,看著這個出奇年輕卻名滿天下的將領。

鎂光燈突然閃耀了起來,接著人群象是復甦了一樣。叫罵聲更大的爆發了出來,對衛隊組成的人線衝擊得更賣力了。馮玉祥站在雨辰身邊按著腰間的手槍,滿頭都是血和汗。生怕師長再出什麼漏子。

雨辰只淡淡的看了憤怒的人群一眼,摘下了頭上的軍帽。在蔣作賓的引導下走向了墓群。他沉沉的看著那些新墳。終於一下跪了下來,將頭緊緊的垂在胸前。

這個從上海起兵開始,就沒有對任何人低過頭的青年將軍,這個麾下強兵五萬的青年將軍,這個現在佔據著江蘇省一半地盤,眼見著安徽也是他囊中之物的青年將軍。

卻在現在,跪在一群小小的,在大人物眼中,只是些消耗品和數字的士兵的新墳之前。也許有人會說他故作姿態,但是從清末以來,哪位手握重兵的督撫乃至現在當道的諸公,在士兵墳前哪怕鞠過一次躬?

這一跪下,那些還是很單純的兵士們都沉默了下來,帶點不知所措的神氣看著雨辰低頭跪在墳前。如果他們和雨辰是一個時代的人,他們就會知道他是在學一個西德的總理,跪在波蘭猶太人被屠殺的紀念碑前的故事。

只有鎂光燈在不斷的閃爍。

這一跪,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蔣作賓在旁邊都站得雙腳發麻,雨辰才慢慢的站了起來。他身體一個搖晃,馮玉祥忙過去將他扶好。雨辰穩住了一下自己的身形,轉身朝人群走了過去。蔣作賓還以為他要上車,正讓護兵去拉車門。雨辰卻從車子前面直直的走了過去。

人群發出了低低的嗡嗡聲,看著雨辰推開衛隊,一直走到了人群的深處。士兵們自動的給他讓開了一條路,又把他包裹起來。只有馮玉祥跟在他身邊,血已經滴在了衣服上。在一片深灰的冬日景色中顯得是那樣的醒目。

雨辰開口了,他聲音不大。但是似乎在場的人都聽得見:「我雨辰就在這裡,大家手裡都有槍,覺得還看我不過眼的,一發子彈從這裡……」

他拍拍自己的胸口:「……從這裡打進來,看看我雨辰的血到底是不是紅的!現在要我為這四百弟兄償命,簡單得很,也容易得很。我也心甘情願得很!但是我雨辰現在還死不得,要向這麼多弟兄求再讓我雨辰活一段時間!」

他一把扯開自己胸前的衣服,胸口纏著的都是厚厚的紗布。提醒著別人他在北伐前線負的傷現在還沒有好。他的神色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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