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初遇辛亥 第三章 起事前夜

陳其美的馬車到了南方里素卿齋的門口。早等得望眼欲穿的李平書(李安曾,字平書,以字行)飛快的迎了出來。李平書是正經的進士出身,有個候補道的頭銜,現在官已經做到了製造局會辦。紳士的身份也有上海商團總董事,上海自治局的總董事。還是光復會在上海總負責的人物。其實心裏面是很看不上同盟會在上海的這個頭面人物陳其美。

他既抽大煙還嫖女人,據說還是一身的楊梅大瘡。怎麼看也不象個幹革命的同志。但是現下既然光復會決定和同盟會一起起事。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陳其美從車上走了下來,他不過三十多歲的年紀,中等身材,白胖的面孔。看著李平書匆匆的朝他走來:「英士,你怎麼來得怎麼晚?燮和和我已經等你好久了。」

陳其美沒好意思說他在四馬路堂子里抽大煙耽擱了時辰,只是笑道:「平書,也不差這麼大點功夫,剛才和南市的巡警隊長說了陣子話來著。」

看著陳其美走下馬車,一個健壯的漢子,敞著懷,腰裡別著一把六響左輪也跟著跳了下來。李平書皺眉道:「英士,這位是?」

陳其美笑著比劃道:「這位是兄弟在江湖上請的好漢,叫做劉福彪,有他在我身邊,等閑三二十個人靠近不了我的身子。這次光復大業,他也是很熱心的。」

李平書的光復會經年聯絡會黨,什麼樣的江湖人物沒有見過?這個劉福彪一臉橫肉,還凸著個大肚子,一看就是跑江湖的三流人物,這陳其美還把他當作寶貝。他在心底哼了一聲,勉強招呼了一下,就拉著陳其美的手朝裡間走。

幾個素卿齋的茶壺迎了上來,幫陳其美解衣服,又給他遞上了水煙袋。陳其美笑著問:「素卿那個小娘呢?」李書平跺腳道:「英士,你快些吧!還這麼一搖三晃的,素卿我讓她到樓上幫咱們看著去了。大家心裏面跟油澆似的,你太爺還這麼不緊不慢的!」

陳其美一路走一路笑:「書平兄,你就是太沉不住氣,現下南市的巡警隊,製造局的滬軍營,吳淞的防營,全部都運動聯絡好了。只要等到3日大舉的時候,就水到渠成,還急個什麼勁?」

他一走到內廳,眼光就在桌子前兩個學生裝打扮的女孩子身上挪不開了。這兩個女孩子都是江南女兒,膚色白皙,臉型柔和,都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穿著月白色的女學生服,更顯得身段婀娜。

陳其美在心裡咽了口吐沫:「這兩個小丫頭好俊的人物啊,是平書的金屋藏嬌,還是素卿齋新來的清倌人?」渾忘了坐在兩個女孩子身邊的李燮和。這位也是光復會大將,湖南人,字枉中。當年參加過萍瀏酆起義,是和清軍打過真面目的交手戰的人物。這次在上海,光復會就以李書平為主,李燮和為副。

他和陳其美是在日本的老相識,知道他的毛病。見他眼光只在那兩個女孩子身上打轉,就笑著和他打招呼:「英士,怎麼來得這麼晚?給你介紹兩位女中豪傑。是鑒湖女俠的兩位得意弟子(鑒湖女俠,秋瑾號),尹銳志尹維俊姐妹。這次特意從浙江趕來,要參加攻打製造局的尚義隊的。」

一聽到鑒湖女俠的名號,陳其美頓時收斂了很多。和兩個女孩子行過禮,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李平書就朝他道:「今天把你叫來,就是和你商議兩件事情。一是今天我和工部局的幾位洋董事透露了些口風,他們倒是支持中國局面有些變化,只是說上海華洋雜處,一定要防止局面糜爛。象廣州那樣滿城扔炸彈肯定是不行,咱們還要拿個穩妥點的辦法出來。二就是維持的事情,維持就需要經費,商團可以募集九十萬元,上海關道和製造局的底子我都清楚,不過二百萬庫平兩不到的光景。我們再四下努力點,再籌集二百萬元也不是難事。但是上海一旦光復,東南局面全要靠咱們支撐,這點款子就遠遠不夠了。咱們凡事要從長遠打算,款子的事情也要議議。」

聽到李平書的話,場中一下都安靜了下來。陳其美抽著水煙,吐出了一陣陣的煙霧。李平書和李燮和都看著他不開口。陳其美用煙簽子挑挑煙油,終於慢悠悠的道:「洋人的意見,咱們盡可以不必去理他。兄弟在日本見得多了,咱們中國人骨頭軟,洋人就對咱們強硬,日本人對洋人硬,洋人在日本就軟了很多……咱們還是該做什麼就是什麼,光復是大事體,那幫赤佬不去管他。」

他沉吟一下:「不過平書兄說款子的事情,的確是大問題。一旦光復了,那款用得就和流水一樣。兄弟倒有兩個計較,一就是租界裡面的大清銀行,宋漢章那老小子很拿咱們不當回事,但是大清銀行馬上準備秋解給北方的款子怕不有五六百萬,拿過來就很可以應付一陣了。」

李平書連連搖手:「動不得動不得!大清銀行在租界裡面,你想把軍隊開進去不成?惹動交涉,只怕我們上海軍政府還沒開張就要倒台!英士還是說說第二個法子吧。」

尹銳志尹維俊姐妹看看李平書,都有些覺得心下不屑。這人官紳當久了,見了洋人骨頭似乎就是軟的。倒還是陳其美有些光棍的氣概。

這下連陳其美也沉吟了良久,抽了十幾口煙,才為難的道:「還有就是徽湖公所,還有廣肇公所那兩處,這裡都是湖州、徽州還有廣東商人旅滬的團體。很是有錢,憑兄弟的面子,借個二百萬也不算是怎麼一回事情……但是那裡只認兄弟我一個,到時候兄弟什麼名義也沒有,光身子跑去借錢,人家肯定要問兄弟今後憑什麼還他們的錢?這是條路子,就是這點為難。」

他說完就低下頭,擺弄那個水煙袋。李平書和李燮和對望一眼,心下都是瞭然。李燮和笑道:「英士,咱們兄弟還有什麼話不好說?雖然大家推舉我當這個上海都督,但是那也是趕鴨子上架,英士想來接這個挑子,那是再好不過。兄弟馬上就退位讓賢。」

場中氣氛這下真的冷下來。陳其美撩起袍子掉頭就走:「你們把我陳英士看成什麼人了!」李燮和想去拉他,李平書卻按住了他。就這樣看著陳其美氣乎乎的走了出去。

李平書看著尹家姐妹。苦笑道:「這裡的局面就是這樣,上海是咱們光復會的重要據點,這個咱們絕不能讓!你們兩姐妹好好的下去休息一下吧,燮和會和你們說說詳細情形的。」

尹家姐妹看到剛才那一場鬧劇,對望一眼,都板著臉回答:「兩位先老師的遺志,我們一直不敢或忘,什麼拚命的事情,咱們都會去做。至於其他的,我們也不想知道,但是對平書先生的好意,我們是感激的。」

上海十六鋪碼頭。這個碼頭和附屬的棧房,都是高昌廟江南製造局投資興建的。一向是為製造局運來煤炭和糧食的地方,製造局生產的軍火子彈,不少也是從這個碼頭輸送出去。

在1911年10月26日的黃昏,黃浦江泛著黑色的波濤。沿碼頭一帶的蘇北船民都在生火作飯,裊裊的炊煙縈繞著這個碼頭。小孩子們從這條船到這條船的跳來鬧去,惹來父母親的一陣陣喝罵。而遠處的法租界的燈火照射到這裡,遠東魔都的夜生活,還遠沒到開始的時候。

十來條船幫的烏篷大船,帶著很深的吃水,正下了篷,慢慢的朝碼頭靠來。在碼頭管棧房的一個製造局委員皺著眉頭問身邊的人道:「這些船吃水這麼深,運什麼來的?最近局子已經半停產了。怎麼還有這些船來?」

身邊的人也不敢肯定:「也許是上次訂了三百噸可介子煤吧,因為數量小,也忘記了取消單子。要不就是運糧食的,想用咱們這裡的棧房。」

船慢慢的靠了碼頭,幾十個短打扮的漢子跳了上來,都盤著辮子,身上鼓凸著結實的肌肉。忙著在那裡系纜。委員走了過去,就見船上又跳下來一個著裝整齊的中年漢子。辮子每一結都纏著花布,落腮鬍子亂遭遭的糾在一起。那委員眼前一亮,忙上去請了個安:「原來是陳三爺!怎麼,貴船幫又準備從我們這個小碼頭下糧食么?」

那陳三爺朝他笑笑:「不錯,借貴寶地歇歇船,最近鎮江那邊不太平,大爺叫我帶著船到上海來避避,也不用安排小工下糧食了。等幾天咱們就走。」

他從袖子底下遞了一封東西給那個委員:「這點小意思給蘇委員,王委員他們分派一下,我們來這裡打擾一趟也不好意思。在這裡可能也要辦點事情,你們看見什麼就當沒有。」

那個小委員手底下暗暗掂了一下,封里怕不有一百塊的洋錢。平時這陳三爺見面不過十塊八塊就打發了他們,這次出手卻這麼大方。心裏面不由起了狐疑。但是這陳三爺又是洪幫出名的人物,手下都是些亡命之徒,去年舉著斧頭在南市和湖州幫械鬥,這陳三爺一個人就砍倒了九個!

他又摸摸那包洋錢。管他媽的,這年月還是錢最實惠。為局子里每月給自己的幾吊薪水,犯不著那麼認真。

他頓時笑得見牙不見眼的:「憑陳三爺和咱們劉會辦的交情,還有什麼說的?每次還打賞,兄弟一定把那些閑雜人等趕得遠遠的,您儘管放心。」

陳三爺和他沒什麼說的,點點頭就回到了自己船上。左右看看,就下到了船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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