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一一章 胸有成竹

國本之爭方興未艾,萬曆又把江陵黨舊臣起複,舊黨清流震怖,京華煙雲翻動,朝局撲朔迷離,內廷、外朝、勛貴、寵妃盡皆牽涉其中,唯獨曾多次在朝堂傾軋里撥雲弄雨的秦林秦伯爺,這次好像徹底置身事外,以南下督師為名早早離開京師,擺出完全從朝堂政爭中抽身退步的姿態。

左都御史趙錦在致仕還鄉之前,曾對友人談及秦林:年不及而立,已官居錦衣都督武職一品,獲封世襲伯爵、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為大明朝二百年罕有之異數。少年得志本非福分,恐情深不壽、強極則辱也,然秦伯爺竟能功成身退,於煊赫一時之際抽身退步遠離朝爭以保身家令名,非有大智慧、大毅力所不能也。

殊不知趙錦趙老都堂口中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秦林秦伯爺,此刻並不曾發出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去國還鄉之嘆,也沒有道不行乘桴桴于海的蕭索孑然,而是在巨艦林櫻號的官艙前甲板上愜意地吹著海風,翻閱張紫萱從京師寄來的書信。

「天台數年間扶搖直上已隱為清流泰山北斗,皆賴秦兄之力,言辭極為感激……依小妹之計,以舊黨清流行嘉靖朝大禮議故事……萬曆盡起江陵黨故舊,王、曾等世叔陸續抵京,皆言今後唯秦兄馬首是瞻……張司禮亦遣其侄前來存問……」

原來京師這番風雲起落,盡數操於秦林和張紫萱之手!撥雲弄日,瞞天過海,愣是把萬曆和袞袞諸公裝在黑布袋裡打了悶棍。

恐怕萬曆做夢也想不到,他自以為布局精妙,支撐朝局的三大柱石,舊黨清流、江陵黨能臣幹將和內廷司禮監的首腦人物,都與秦林暗通款曲……

「哈,口口聲聲秦兄、小妹,還是當年相府千金的口氣嘛,郎情妾意的,好叫奴家吃醋么?」

五峰船主、瀛州宣慰使金櫻姬伸著柔軟修長的脖子,看秦林手上那封信的字句。她雙手撐著舷側的欄杆,上半身向前傾斜,令不算大的胸部顯得更加飽滿,纖細的水蛇腰往下塌著,和挺翹的臀瓣一起構成了迷人的S型曲線。

美得禍國殃民的金櫻姬,投向秦林的眼波彷彿帶著整座東洋大海的水汽,微酸的語調里藏著無盡的魅惑,單是櫻桃小嘴裡吐出的軟軟甜甜的「奴家」兩個字,便能像炮彈一樣擊碎任何男人的雄心壯志。

除了秦林。

儘管在金妖精的魅惑下也有那麼片刻的失神,但他多了一層征服者的自信,不會患得患失、進退失據。於是很快就笑起來,在她挺翹的臀瓣上重重拍了一掌,附到耳邊低語:「小妖精,這話你敢和紫萱去說?」

「奴家不管嘛,上次在緬甸,你個狠心的小冤家,也不來會會奴家,哼,現在你落到奴家手裡……」

金櫻姬掩口咯咯嬌笑,瞧著秦林的眼神兒是媚媚的、壞壞的,活像剛偷了雞蛋的小狐狸。

秦林哀嘆一聲:「自然任你予取予求。」

不遠處,為金宣慰值守官艙的侍女站得腰身筆挺,個個目不斜視,但海風隱隱約約把金櫻姬和秦林的談笑送了過來,姑娘們聽得面紅耳赤,那些早年追隨金船主的且罷了,新近遴選的侍女就驚訝萬分,看著秦林在夜空下挺拔的身影,簡直像看到了某種奇蹟。

繼承乃父五峰船主的赫赫威名,受朝廷封為正三品瀛州宣慰使,率旗下船隊縱橫東西兩洋所向無敵的金櫻姬,無疑是少女們心目中的偶像,她出事公道,執掌五峰海商無人不服,她威嚴凜然,為了維護海上秩序,常把抓住的海盜掛在船底喂鯊魚,沿海漁民甚至傳言,她就是天妃娘娘的化身,庇佑這一片海疆。

偏偏就是這位金宣慰,今天在秦林面前變成了小鳥依人的美嬌娘,盡顯你儂我儂、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柔情蜜意,怎不叫新晉的侍女們驚掉一地眼球?

那些早年就追隨金櫻姬的侍女則習以為常,正所謂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金長官遇到秦長官就沒了脾氣,這是肯定的嘛。

倒是有件事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次西夷來勢洶洶,佛郎機艦隊回師南海,不僅封鎖海貿,還放言要以堅船利炮摧垮大明水師和五峰海商,與朝廷簽訂城下之盟,獨霸東西兩洋。

於是朝廷震怒,欽差武昌伯秦林南下督師,頒王命旗牌、尚方寶劍,特許先斬後奏之權,建虎帳牙旗、豎六纛,節制浙閩兩廣水師陸師,四品以下文武官員悉聽調遣。

秦林在天津衛乘船出海南下直航台灣雞籠港,與坐鎮大本營指揮的金櫻姬會合,然後發金牌令箭,調福建水師俞咨皋、沈有容率部出海,與五峰海商的主力戰艦合兵一處,現在正從月港駛往壕境(澳門),尋機與敵決戰。

照說大戰在即,事關五峰海商生死存亡和大明海貿興衰,也關係秦林一生戰必勝攻必取的不敗威名,正是戰雲密布之時,為何秦伯爺、金宣慰不曾虎帳夜談兵,倒徹夜在甲板互訴衷腸,似乎格外輕鬆愜意?

……

「名臣氣度,果然不凡哪!」

俞咨皋和沈有容借著月光,依稀看到林櫻號高大船身的輪廓線上,秦林和金櫻姬依偎著的剪影。

老實說,大傢伙心頭都有些忐忑,畢竟西夷堅船利炮,福建水師雖然在兩位將軍麾下訓練有素,並且得到了前任巡撫耿定向的大力支持,更新了部分老舊的艦船,新鑄了不少火炮,但和氣焰囂張的西夷相比,還是處於下風的。

比較起來,倒是瀛州宣慰司的艦隊更加威武霸氣,旗艦林櫻號的名字雖然有些娘氣,堅固的船身和強大的武備卻足以令福建水師羨慕得流口水,士氣難免有些低落。

朝廷水師是奉旨打仗,承擔主要責任,許勝不許敗;五峰海商則是土司助戰,隨時可以撤退,到時候為了保存實力一走了之,福建水師豈不倒霉?對這些海商,可有些信不過啊,畢竟不是朝廷經制軍隊……

直到遙遙看見督師秦伯爺和金宣慰卿卿我我,福建水師的士氣才迅速恢複,水兵們內心充滿了驕傲和自信——咱們俞、沈兩位將軍是秦伯爺的門生,金宣慰又和秦伯爺有那麼層關係,哈哈,原來都是一家人嘛,不久之後的海戰自然互相照應,不大可能出現保存實力坑隊友的情況。

俞咨皋是名將俞大猷之子,帶兵頗有經驗,對士兵心頭這些小雞雞心知肚明,拈著頷下新蓄起來還不茂密的鬍鬚,微微點點頭。

沈有容則生性跳脫些,低聲笑道:「都說溫柔鄉是英雄冢,恩主也英雄難過美人關,兩軍士氣都不低了,可咱們大戰在即,就不議一議怎麼打嗎?倒像是成竹在胸,戰勝攻取只在反掌之間呢。」

咱們秦伯爺雖有百戰百勝的威名,其實並不擅長帶兵打仗,沈有容又深知他的底細,所以有此一問,換做別的將領,只說秦伯爺所向無敵,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反而不會這麼問了。

俞咨皋把朋友看了一眼,悶悶地道:「恩主定漠北、平南疆、與戚帥擊破圖門汗董狐狸,哪次不是大獲全勝?咱們只消悉聽號令,恩主指東邊往東,恩主指西便往西,定能滅了那撥兒西洋來的跳樑小丑!」

沈有容知道朋友的性子,打個哈哈扯過去就不再追問,心頭則始終疑團難解:察言觀色,恩主似乎成竹在胸,可如今佛郎機回師南海,不僅聲威大震,兼有堅船利炮之便,即使集五峰海商和福建水師之力,勝負也在五五之間,何以恩主如此篤定呢?

畢竟是夜間,沈有容的視力再好,也看不到林櫻號官艙門前,明智玉子溫潤柔美的臉龐上,露出的神秘微笑,否則他一定會有所明悟。

……

廣州灣外海,一支規模空前的西洋式艦隊浩浩蕩蕩的橫行於海面,因為葡萄牙人的加入,費迪南德麾下的艦隊已擁有一艘頭等蓋倫大戰艦、六艘蓋倫式主力戰艦、十一艘快速戰艦。

其中兩艘蓋倫船和五艘快速戰艦以及部分補給船,屬於葡萄牙王國海軍,由佩雷斯將軍率領。

不過現在葡萄牙已經被西班牙吞併,由西班牙國王菲利普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所以佩雷斯將軍率領他的艦隊,加入到費迪南德旗下,並服從他的指揮。

佩雷斯從馬六甲出發,不久前才抵達廣州灣和費迪南德會師,一個小時前他受邀登上波塞冬號,和西班牙人一起享用了早餐。並剛剛離開。

「我從他身上聞到了,葡萄牙復國主義份子那令人噁心的味道!」卡梅爾將軍扶著佩劍,冷冷的強調:「他拖延了整整一個月才趕到。」

「好啦。」費迪南德摘下雪白的手套,眯起眼睛朝廣州城的方向眺望,「現在我有足夠的實力,讓上帝的榮光照耀東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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