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一〇〇章 閹人死士

秦林此言一出,莫說劉廷蘭、魏允中這些本來就不睦的,就連宋應昌、陳與郊等人,也睜大了眼睛朝著夏荷左看右看,明明是個十一二歲身形還沒長開的小姑娘,尖尖的瓜子臉兒,說話聲音糯糯的,秦督主為何硬說她是閹人?

春蘭、秋菊、冬梅這些朝夕相處的姐妹,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巴,眼睛睜得圓圓的,萬般不敢置信。

唯獨每當秦林稍有疏漏便會冷嘲熱諷,乃至穿鑿附會往他身上攀扯的劉守有、張尊堯,此刻卻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臉上肌肉一個勁兒的直跳。

說時遲那時快,秦林使個眼色,雨化田「辣手摧花」,獰笑著按住夏荷,將「她」的水紅色襖裙用力撕開。

只聽得刺啦一聲響,露出白生生的兩截腿兒。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文官們紛紛以袖掩面,卻又忍不住好奇心,從縫隙里偷偷地看,燈火照耀下,白白兩腿之間一團陰影,看不太分明。

群芳閣的老鴇吉媽媽就沒文官們矯情,事關生死存亡,她往前努力伸著脖子,這一看就不得了,心頓時涼了半截,叫起了撞天屈:「這個殺千刀的閹奴,怎地混到了我家裡,冤枉,冤枉啊!」

吉媽媽何等角色,當年也曾是當紅的頭牌,正可謂閱人無數,保不準太監都接過十個八個,後來又做老鴇,自是這方面的行家裡手。別人還在猶豫不決,她老人家一眼就看出夏荷的身子雖然很像女子,卻絕非真的女子,乃是閹割之後再用精巧手段修整過的。

說一千道一萬,終究是個死太監!

聽說是閹人,文官們才紛紛把袖子放下來,鼓著眼睛看個飽,臉上則露出鄙夷之色。

說來也怪,這個時代的士大夫性好漁色,喜歡美女就不消說了,秦淮河畔蘇州橋頭多的是狂蜂浪蝶風流郎君,男色也大行其道,十個書童裡頭有九個要替公子爺瀉火的,南戲班子的坤角也是搶手貨。

唯獨閹人不受待見,就連喜歡男色之輩,也對他們不屑一顧。

太監沒人權啊……

見這夏荷確實是個閹人——只是閹割手術做得比較精妙,私處看起來極像女子,眾人對秦林嘆服不已,之前他並沒有揭開這人褲子看過,怎麼就知道他是個閹奴?

宋應昌一記長揖:「閹奴喬裝女子行兇殺人,心機不可謂不深,手段不可謂不辣,然而秦督主神目如電,姦邪無處遁形,實令吾輩大開眼界,唯下官百思不得其解,不知督主從何得知此人身份?」

劉廷蘭、江東之等文官都豎起了耳朵,宋應昌把他們心頭的疑問擺出來了,難不成秦林真的開過天眼,能洞悉世間一切、知過去未來事?

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士林儒家弟子,對這套還是將信將疑的。

真兇束手就擒,秦林始終緊繃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一般的女子,應該沒有這麼大力氣把死者吊上房梁……當然,這不是主要的理由,更重要的原因是他的變態心理。真正十一二歲的黃毛丫頭,會在受害者反抗的時候,採取抓下身手段來讓受害者失去反抗能力嗎?」

眾人恍然大悟,曹少欽、雨化田、霍重樓、劉三刀等東廠凶神,更是心有戚戚焉地頻頻點頭,就算是他們這樣的窮凶極惡之輩,在生死搏殺之時,也不屑於採用猴子偷桃這樣的下作手段。

哪怕江湖上的黑道,也對這種手法極為不齒的。

原因很簡單,同為男性的某種自覺而已。

能用出這種下作手段的,要麼是被人戴了綠帽子,恨不得把對方的作案工具給銷毀了,要麼就是極為潑辣的那種中年婦女,心態使然爾。

總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在遭到受害者反抗時採取捏蛋蛋的下作手法,怎麼看怎麼不對勁兒。

如果「她」是太監呢?那就順理成章了——你有的,我本來也有的,可惜我現在沒有了,誰讓你還來梳攏花魁娘子?羨慕嫉妒恨啊,哼哼哼,我捏!

秦林的判斷,基於犯罪行為分析,精準而獨到,一舉揭開夏荷身上的畫皮,將他的真實身份大白於天下。

在場諸位要麼從鄉試會試一路過關斬將考上來,要麼是屍山血海殺出來的,沒哪個是傻子,群芳閣裡面居然出現一個小閹奴,手段隱秘而兇殘的殺害了成國公朱應楨,時機又偏偏在天台先生耿定向即將入京,展開對張鯨一系猛烈攻勢的前一刻……

哪有這麼湊巧!

投向劉守有和張尊堯的目光,頓時充滿了敵意。

宋應昌鐵青著臉,聲音底層而冷厲:「權閹如此作為,竟然荼毒國朝勛貴,其居心叵測!國朝養士二百年,吾輩正該鳴鼓而攻之!」

「時祥兄所言有理!權閹以勢壓人,又豈能塞住天下悠悠之口!」陳與郊猛的揮動袍袖,顯然憤怒已極。

劉廷蘭、魏允中等輩紛紛痛斥權閹誤國,錦衣武臣阿附權閹卑劣無恥,即刻就要到午門外敲登聞鼓,催請陛下親賢臣遠小人誅戮姦邪。

劉守有和張尊堯面如死灰,前者還稍微好一點,勉強撐持得住,後者的額角,黃豆大的汗水一顆顆滾落。

張昭、龐清、馮盺等錦衣堂上官,神色都難看到了極點,可憐巴巴地看著劉守有,目光中充斥著樹倒猢猻散的悲涼。

完蛋了!

就連原本站在劉守有身後的駱思恭,都在悄悄挪動腳步,盡量遠離這個即將倒霉的錦衣都督……

秦林冷笑連連,劉守有、張尊堯在他眼中已經形同死人,不再理會這幾個,扭過頭沖著夏荷沉聲斷喝:「你到底姓甚名誰,因何潛入群芳閣,又受何人指使殺害了成國公?」

曹少欽和雨化田一左一右將這夏荷抓住,背後還加個霍重樓,擒龍爪、大小纏絲擒拿手、鷹爪功一起招呼,莫說他要自殺,就連小指頭都動不了。

曹少欽桀桀笑著幫腔:「你的來頭,咱也差不多曉得了,你也該曉得咱東廠裡頭,你是銅打的要捶扁,你是鋼鑄的要煉化,老老實實招來,免受皮肉之苦!」

「從實招來!」東廠番役們齊聲大喝。

夏荷看起來似乎很害怕,期期艾艾地道:「婢子……不,小人是東城外的丐閹,去年有位達官爺找到小人,給了三百兩銀子,又說了許多軟的硬的話,讓小人到這群芳閣中卧底,後來、後來前兩天花魁娘子到了,他又來找小的,命小人等國公爺來,就動手……然後就是秦大老爺查明的了,一個時辰之前……」

這個夏荷也許是被嚇壞了,招供倒是挺麻溜,整個犯罪過程和秦林推理的完全相符:他以閹人身份冒充少女,混在群芳閣卧底,因為掩飾得好,始終未被發現,畢竟他只是粗使丫頭,不是妓女,沒人來嫖他,也不被身邊的人注意,而春蘭、秋菊等小姑娘也才十一二歲,懵懵懂懂的什麼都不知道,很容易便矇混過去。

一個多時辰之前,在朱應楨和杜嬍入房之後,夏荷假裝出去拎熱水,潛入東廂房,見杜嬍迷迷糊糊和衣而卧,朱應楨歪在床頭鼻息如雷,便用手帕包著手,給杜嬍又灌了杯迷春酒,讓她始終昏睡不醒。

但朱應楨就不能灌迷春酒了,否則死後驗屍容易被發現,看這位國公也喝了不少,連梳攏花魁娘子的正事兒都還沒來得及辦,夏荷就將他拖到房間中央,準備弔死他。

就在此時,朱應楨朦朧醒來,看到夏荷吃了一驚,便要喝問,夏荷就來了招猴子偷桃,朱應楨痛得休克過去。

然後,夏荷解下一根掛紅綃帳的絲繩,他身量小,雖然力氣不小,但要把朱應楨抱起來,掛到繩圈上去還是挺困難的,所以只能從地面把他吊上去。

這裡繩子挺多,但繩子太長難免暴露朱應楨並非站在椅子上弔死,而是被人從地面吊起來的,於是夏荷又拆下琵琶的弦,接續絲繩之後,把朱應楨活活弔死,再精心布置一番現場……

最後他才出去拎了熱水,西廂房的三姐妹談興正濃,再加上以前拎熱水經常要等,也就沒在意時間。

殊不知越是小心謹慎的犯罪,往往留下更多的線索——當然要精明的偵探來發現。

朱應楨脖子上不應出現的抓撓痕迹;壺蓋有隔著紡織品把原先指紋弄花的痕迹,琵琶上卻沒有;杜嬍手指甲塗著的蔻丹,夏荷衣袖上的線狀痕迹;異於同齡小女孩的變態心理……最終被秦林一一解開,不僅抓出了真兇,還識破了他偽裝的身份!

「唔,你對案情交待得很清楚,不過話里仍有不盡不實之處……」秦林閃爍著冷電的目光,死死盯住夏荷:「你的去勢手術做得非常精巧,必定是此道高手所為,還要極多的花費,這絕不是丐閹能辦到的!」

「呵呵呵……」夏荷長笑起來,臉色突然變得灰白,嘴角一縷鮮血流下。

怎麼回事?曹少欽、雨化田大驚,趕緊搶救,可哪裡來得及?這人掙扎兩下,眼耳口鼻鮮血溢出,登時氣絕身亡。

倒是霍重樓略作思忖,仔細捏他衣服,從他衣領里搜出一小包褐色的粉末,攤開聞了聞,又小心地沾了一點放入口中。

難道是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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