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南洋變化 第一〇八二章 生死關頭

「師傅,師傅姐姐,我在這裡!」

白靈沙終於看見了闊別許久的白霜華,阿沙高興地揮舞著手臂,少女略略帶著點兒沙、顯出三分調皮勁兒的聲音,在雪後初晴的原野上遠遠傳開。

白霜華內功比徒弟更精湛,眼力也更好,只是漫不經心地踢著積雪想心事兒,才沒有注意到遠處熟悉的身影。

聽到北風送來的呼聲,她抬起頭,冷美人的臉龐就變成了冬日暖陽,露出極少出現的笑容:「阿沙!」

白靈沙踏雪飛奔而來,她功力不如師傅精純,施展輕功雙足雖不陷入雪中,但將積雪踩得紛紛揚揚,少女的身形苗條而飄逸,彷彿雪地里躍動的麋鹿。

「師傅!」阿沙一頭扎進了白霜華懷裡,發紅的小臉兒蹭著她的肩膀,眼睛裡蓄滿了激動的淚水,依戀之情頗深。

白霜華輕輕撫著她烏黑髮亮的髮絲,搖搖頭:「阿沙都已經是聖教教主了呢,還這麼愛哭,聖教薪火相傳八百年,有哭鼻子的教主嗎?」

「才不管,師傅姐姐被秦大叔拐跑了,阿沙心裏面空落落的……」

「真是個傻孩子,師傅又沒有吃苦頭,在京師鎮水觀音庵住著,不必煩心教務,如閑雲野鶴一般舒舒服服,比以前還胖了點呢。」

哈!阿沙突然從白霜華懷裡掙出來,舉起袖子擦了擦眼淚,繞著圈子把她渾身上下打量一番,然後破涕為笑:「嗯,秦大叔沒虧待師傅姐姐,果然容光煥發,臉兒也不像以前那樣冷冰冰的,多了不少笑容……嘻嘻,沒少了雨露滋潤呀!」

這小鬼頭!白霜華俏臉一板作勢要打。

阿沙吊著她手臂叫起冤:「哎呀,是教主姐姐執行教規,還是督主夫人行起了王法?」

白霜華冷冰冰的臉兒紅得跟什麼似的,暗暗把銀牙咬碎,這小鬼頭實在可惡,怎麼耍賴皮胡扯蛋的本事,倒有九分像秦林那傢伙?想來她在秦林府上卧底久了,近墨者黑、近朱者赤,古人誠不我欺。

白霜華與阿沙,分屬師徒,類於母女,情同姐妹,阿沙實在依戀她,見面談笑幾句,就絮絮叨叨的講近年來的事情。

當日在雲南昆明金馬碧雞坊一別,白靈沙為首的白蓮教高層知道雲南這邊大局已定,沒什麼事情可做,而秦林提出的海外傳教的建議也被大部分堂主和長老否定了,雖然南疆等地天高皇帝遠,朝廷鞭長莫及,傳教不會遭到封禁,但南疆百姓多崇信小乘佛教,白蓮教要過去傳播,恐怕困難重重。

反正暫時無事可做,總教便向四川、湖廣等地轉移,駕臨各地分壇分舵,諸位使者堂主長老親自開壇傳教、招收信徒、廣施藥物,總之,從漢末太平道一直到元末明教會做的事情,大概都差不多,也無需贅言。

結果這一路傳教效果很不理想,以前開壇做法,百姓爭相入教,施藥物、施符水更是擠破頭,可這次走到哪裡都應者寥寥,令總教這些長期在外殺伐征戰,很少親臨一線接觸普通教眾的高手們無所適從。

原前任湖廣巡撫王之垣是江陵黨幹將,當初推行新政異常得力,曾省吾、李幼滋等江陵黨重臣也是湖北籍,他們門生故吏極多,即使萬曆厭惡江陵黨也不可能徹底清算,所以致仕回鄉後在地方的影響力不減。

新政在張四維執政期間曾短暫沉寂,等到秦林在山西大破少師府,張公魚重新推行新政,繼任首輔申時行也對新政頗有好感。

受此影響,四川湖廣一帶官府繼續新政,清丈田畝,落實一條鞭法。百姓負擔稍有減輕,土地兼并受到抑制,豪強和貪官污吏的盤剝略為減輕。

中國的百姓都是最勤勞樸實最能忍耐的,哪怕新政帶來的改變,其實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點,他們仍會感恩戴德,以最大的善意來回報。

官府減了那麼三五斗徵稅,吃得飽飯,甚至隔三岔五能就著豆腐乾花生米喝杯自釀的米酒,鬼才願意跟著白蓮教造反!

艾苦禪、紫寒煙等白蓮教高手這下真有點拔劍四顧心茫然啦,他們並非有勇無謀之輩,而是最大秘密宗教兼反政府武裝的高層頭目,對時局和歷史有相當程度的了解,前幾年光顧著沖衝殺殺,脫離了基層傳教,這會兒頓時感覺不妙。

東漢暗弱,閹黨外戚爭權奪利,天下洶洶,於是太平道高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黃巾軍四方響應;蒙元韃虜殘虐,待漢民如犬羊,遂有黃河工地上獨眼石人出土,紅巾軍席捲天下。

而在王朝的鼎盛期、中興期,老百姓有飯吃、有衣穿,不論你什麼教派,都只能蹲在陰暗角落裡秘密傳播,絕不可能有翻盤的機會!

嘉靖年間,俺答直叩京師城下,數十名倭寇可以縱橫東南腹心,時局果然有個王朝末世的景象了,白蓮教得以高速發展,到了萬曆初年已有了和朝廷公開叫板的實力。

哪曉得天降下一位救時宰相張居正,刷新政治、裁汰冗員、清丈田畝、編練新軍,硬生生止住大明朝下滑的勢頭,弄出個中興局面,使得白蓮教不得不全力發動,希望能在朝廷徹底興盛之前取得勝利。從秦林還在蘄州時的湘西麻陽金道侶起事,到策動京杭大運河漕工起義,等等一系列動作便是為此。

沒想到張居正英年早逝,繼任的張四維改弦更張,持續下去恐怕要不了多久,就又有機會了吧。

結果張四維身敗名裂,新政並未全盤被廢,秦林又促進東南開海,西北通商,大明國勢蒸蒸日上,山西關中絲綢之路熱火朝天、四川湖廣清丈田畝,浙江廣東大興海貿,哪裡還有白蓮教的機會!

就算勉強煽動起事,也只是白白送掉忠心教徒的性命,沒有任何意義。

沒奈何,總教又北上京師,儘管每個人嘴裡不說,心頭卻跟明鏡似的:秦林把咱們前任教主拐走了,總得給大夥個交待吧?他說能讓白蓮教公開自由的傳播,雖然不信,卻也隱隱有那麼點指望,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吧?

可想想要去拐走教主的秦林談判,似乎還帶著點有求於他的意思,白蓮教諸位的興緻就提不起來,到了京師之後也磨磨蹭蹭,到底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互相爭論理不出個頭緒。

不同於諸位堂主長老的沮喪,阿沙倒是很高興,因為她又可以見到師傅姐姐和秦大叔了。

這不,在秘密駐地接到白霜華的密訊,她立刻使出小泥鰍的溜號本事,從左右使者和堂主長老的眼皮子底下溜出來,趕到這裡和白霜華相見。

「師傅姐姐呀,如果秦大叔能說服朝廷讓咱們公開傳教,嘻嘻,你捨身用美人計迷倒秦大叔,就是聖教百年來的頭號功臣呢!」阿沙調皮地吐了吐舌頭。

我去你個小鬼頭!白霜華重重地敲了個爆栗,又狠巴巴地揮了揮拳頭:「胡說什麼,對付秦林用得著美人計?師傅我揮揮拳頭,就嚇得他直告饒!」

說到這裡,冷麵美人白霜華抿了抿嘴唇,忍不住撲哧一聲笑起來,顯然是想起了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閨房之事……

切……阿沙撇撇嘴,小魔女壞壞地笑了:恐怕是師傅姐姐在秦大叔床上直告饒吧?

女人嘴碎話多,即使兩代魔教教主也不例外,再加上闊別已久,竟都沒有提到見面的正事兒。

終於阿沙眨巴眨巴眼睛:「師傅姐姐叫阿沙到這裡來,是不是已經用美人計勸服了秦大叔,把好消息告訴阿沙?」

「不是你讓我來的嗎?」白霜華的眉頭微蹙,忽然笑靨如花的面容變得清冷,整個人罩著一層寒霜。

東南西北四個方向,積雪覆蓋的原野上,各有一群人朝著這邊移動,神情彪悍、腳步輕捷,就算不是踏雪無痕的境界,足印也非常之淺,顯然至少是江湖上的一二流高手。

白霜華目力極好,看清了其中有好幾張曾經見過的面孔,紅唇輕啟冷冷地道:「勇士營大內高手,這群廢物又來送死了!」

「師徒同心,其利斷金!」白靈沙也不再嘻嘻哈哈,身子站得筆直,用力捏了捏白霜華的手。

可不只是勇士營。

隆隆的馬蹄聲震動原野,由遠及近傳入耳中,遠處地平線上一排排錦衣官校縱馬而來,身穿飛魚服,刀出鞘、箭上弦,殺氣騰騰而來。

白霜華和白靈沙的臉色頓時為之一變,這大雪之後的原野,白茫茫一片,根本無法閃轉騰挪,緹騎馬隊橫衝直撞,應付起來極為棘手,何況還有勇士營大批大內高手掠陣!

「不會吧,這麼倒霉,連秦大叔都沒見著一面……」阿沙的小臉變得皺巴巴的。

「這些人,大概都是秦林的對頭吧,那麼,死戰到底,替他多殺幾個吧!」白霜華面如寒霜,將生死置之度外,哪怕她心如雪山寒冰,還是想到了唯一的牽掛。

生死關頭,師徒倆想到的竟是同一個人……

「張司禮有令,生擒魔教教主者官升三級賞銀萬兩!」褚泰來咋著嗓子大聲吼道。

多少年未曾親自率隊的劉守有,也有了揚鞭躍馬的衝動,將鞭梢往前一指:「擒下魔教教主,本督論功行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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