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五九章 幾處相思

「哼,好狠心的小冤家,一拍屁股就回了京師,也不來看看奴家!」

龐大的林櫻號戰艦,官艙前的甲板上,金櫻姬慵懶地打了個呵欠,雙手扶著欄杆,嬌軀前傾,纖細的水蛇腰折成一個誘人的角度。

眼前的暹羅古城阿瑜陀耶,沐浴在燦爛的金色陽光之下,佛塔和王宮的黃金寶頂,閃爍著璀璨的光芒,湄南河氤氳著溫柔的水汽,身段婀娜的暹羅女人用瓦罐汲水,身後的城池中傳來喃喃的誦經聲。

一切都顯得那麼古老而平靜,在過去的上千年里,湄南河三角洲的人們,日復一日地重複著這種恬靜而閑適的生活。

或許是閑散的生活太過消磨鬥志,這個崇信小乘佛教的民族並不擅長戰鬥,無論緬甸人、東洋人還是西洋人,都曾經帶著血和火殺奔這裡,用殘忍的殺戮給阿瑜陀耶帶來了慘痛的回憶。

現在,新一撥外來者又以空前強大的姿態駕臨此地,林櫻號靜靜地泊在碼頭,高大而充滿美感的船身,舷側布滿了密密麻麻的炮窗,每當開啟時,那些黑洞洞的炮口充滿了巨大的力量感,而每天黃昏夕陽夕照時,它那巍峨高聳的桅杆,在陽光下拉出長長的陰影,如阿修羅的寶劍般刺向城池中的佛塔。

黑王子納黎萱臨走時,也曾做了一些針對性的布置,讓留下來的大臣們如果逮到機會,還是可以打打林櫻號的主意。

暹羅人剛剛露出點兒苗頭,就被明智玉子從一個喝醉酒的日本狼人口中套出實情,金櫻姬不慌不忙地安排林櫻號進行了一場炮擊演習,當數十門紅夷大炮和大號佛郎機輪番鳴響,將一輪又一輪的炮火對著某處樹林傾瀉,直到將方圓數十丈的樹林完全放倒,地面深深犁了一遍之後才停火。

納黎萱的大臣們立刻打消了不切實際的幻想,變得比之前更加親切和友善。

城中的普通暹羅人經歷了最初的惶恐之後,倒是比官員們更親近新來的客人。

因為以前暹羅境內就居住著很多中國商人——他們被稱為天朝人,享受免除人頭稅的優待,這些人經常和五峰海商打交道,所以毫不畏懼地來和金船主的手下聯絡,把大米蔬菜和肉類賣給他們。

長此以往,暹羅人也開始為艦隊提供後勤物資,五峰海商現銀結賬,還有很吃香的中國銅錢,所以這種生意進行得非常順利。暹羅人並不清楚,這些銅錢實際上是金櫻姬私鑄的,好在他們只要銅錢,其實不關心是由誰出品的。

此時此刻,正有不少暹羅人劃著香蕉形狀的船,把美味的水果和新鮮的蔬菜送到林櫻號。

金櫻姬抿著小嘴壞壞地笑,看來,暹羅人非常配合嘛。

西北方向塵頭大起,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道涌動的黑線,金櫻姬舉起望遠鏡,視野中出現了大片奏捷而歸的陸戰隊士兵,他們頭頂無數的五色盔纓正在歡快躍動。

和妹妹並騎在戰象上的暹羅黑王子納黎萱,也看到了林櫻號龐大的船身,以及官艙平台上,裹在黑色長裙之下的妖嬈身影。

「這個惡毒的羅剎女!」

納黎萱憤憤地罵了句,然後搖頭苦笑。如果說最開始的時候他對五峰船主還有那麼一點點非分之想,現在則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手腕強硬、心思縝密,統帥五峰海商縱橫東西兩洋,這樣的女人,傳說中與她有染的那位秦督主,又是何等英雄了得呢?

得勝歸來的暹羅將士倒是興高采烈,因為思忘憂兌現了承諾,把白古城中的財富和忠於莽應里的死硬分子的妻女,通通分給了聯軍將士。東吁王朝經歷莾瑞體、莽應龍、莽應里三代對外侵略,洗劫了南疆無數名城,其中包括阿瑜陀耶,積累的財富相當驚人,讓聯軍將士們滿載而歸。

現在,暹羅將士和瀛洲陸戰隊的官兵說說笑笑地走在一起,見陸戰隊裝備精良、伙食豐盛、待遇優厚,已有不少暹羅人開始打聽怎麼才能投到陸戰隊里當兵了。

五峰海商以中國人為主,也有來自日本、朝鮮、暹羅、安南等國的,本來俞咨皋朱順水等軍官試圖避免麾下暹羅籍士兵和他們同鄉有過多的接觸,但狡詐的尹賓商專門授意暹羅籍士兵在同胞面前大吹大擂,炫耀自己在海上的傳奇經歷,讓他們贏得了無數羨慕的目光。

這樣一來,連暹羅軍隊里的中下級軍官,也紛紛動起了心思。

納黎萱頓時生出「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的感慨,身為暹羅真正的掌權者、未來的國王,他根本不在乎金銀財寶,而是有著更為遠大的志向,但現在實現的可能已變得非常渺茫,或者說完全沒有了機會。

「不,我不甘心!」納黎萱握緊了拳頭,這位泰拳宗師的拳頭是那麼的剛強有力,一股充沛的力量感讓他重新挺起了胸膛,「至少,我奪回了妹妹,使她不必再受莽應里那惡賊的侮辱,為了妹妹,為了暹羅……」

看了看身邊的妹妹蘇盼康拉雅,她還是像幾年前一樣溫柔而美麗,黑王子的心就變得柔軟。

感覺到兄長的注視,蘇盼康拉雅羞澀地笑了笑,但是心中卻多了不少疑問:古城阿瑜陀耶一如過往千年不曾改變,但那艘巨大的戰艦上的妖嬈身影屬於誰?為什麼兄長的雙眸,多了些自己不熟悉的東西?更讓她擔心害怕的是,那些東西她曾經在莽應龍莽應里父子的眼睛裡,無數次看到。

一個時辰之後,納黎萱在林櫻號的前甲板上和金櫻姬、明智玉子會晤,考慮到對方女性的身份,他特意帶上了自己的妹妹。

金櫻姬一襲黑色金綉長裙,顯得風姿綽約,未語先笑:「恭喜恭喜,恭喜兩位兄妹團聚,大仇得報!將來自守暹羅,與大明朝和我五峰海商精誠合作,從今往後坐享安樂。」

「總賴秦督帥運籌機宜,金宣慰鼎力相助。」納黎萱的笑容顯得有點虛偽,因為他聽出了金櫻姬的言外之意。

隨行的暹羅大臣們互相打著眼色,金宣慰這妖女,可不好對付呀。

明智玉子穿著潔白的修女罩衫款款走來,沒有理會納黎萱,而是看著蘇盼康拉雅,目光里充滿了憐憫:「這位就是蘇盼康拉雅公主殿下?好可憐的人兒,要是我有這樣一個妹妹,可捨不得把她送到莽應裏手中呢……」

蘇盼康拉雅眼圈一紅,想起了這幾年的傷心往事,她信仰小乘佛教,懂得寬容和仁慈,但被父兄當作禮物送到敵人宮中蒙受屈辱,柔軟的心已被刻得傷痕纍纍。

暹羅眾位大臣面有愧色,納黎萱心頭也百味陳雜,正是為了換回他,父親才把妹妹送到緬甸。

「哎呀,姐姐說錯話了……」明智玉子拿出一方手帕,輕輕拭去蘇盼康拉雅眼角的淚珠,柔聲道:「好了好了,一切悲傷都已過去,你還年輕,又這麼漂亮,不知是多少年輕兒郎的夢中人呢,今後呀,路還長著哩……」

蘇盼康拉雅淚光盈盈地抬起頭,明智玉子是如此的溫柔體貼,和心腸剛硬的父親、變得快要不認識的兄長截然不同,她終於難以自持,撲進這位大姐姐的懷抱,晶瑩的淚水奪眶而出,盡情發泄著數年來所受的委屈。

明智玉子拍著蘇盼康拉雅的脊背,走到船舷邊上,慢慢開解她。得知明智玉子同樣被父兄作為利益交換的工具,婚後又被夫婿拋棄的經歷,她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抽空,明智玉子給金櫻姬遞了個眼神。

金宣慰和納黎萱等人的談判,就不像明智玉子和蘇盼康拉雅之間那麼和諧了,五峰海商希望在湄南河入海口的曼谷一帶設置軍港,以便攜手抵禦來勢洶洶的西洋人,於是勢必遭到暹羅方面的抵制,他們認為這樣做將會降低自身政權的獨立性——這簡直是毋庸置疑的。

「八嘎!」金櫻姬身後的龜板武夫將明晃晃的倭刀抽出半截,兇狠地威嚇著暹羅人。

納黎萱身後的暹羅武士也不甘示弱,紛紛吼叫著示威,可惜他們的兇狠程度遠遠趕不上五峰海商這群嗜血的海狼。

「金宣慰,請給我們考慮的時間。」納黎萱頓了頓,誠懇的邀請道:「三天之後,在王宮為蘇盼康拉雅的歸來舉行慶祝酒會,希望金宣慰偕眾長官前來赴宴,到時候小王將給您滿意的答覆。」

金櫻姬輕輕抿了抿嘴唇,眸子里閃過一抹妖異的精光,微笑著答應了邀請,然後送暹羅人離開林櫻號。

不久之後,林櫻號的官艙之中,尹賓商指著地圖,笑容陰冷而殘酷:「納黎萱想擺鴻門宴,咱們將計就計,給他來個血洗阿瑜陀耶!暹羅軍雖然人數眾多,但戰鬥力軟弱不堪,尹某有九成以上的把握!金宣慰,慈不掌兵,切不可坐失良機啊!從今往後,暹羅境內聞宣慰之名,嘿嘿,小兒不敢夜啼。」

這個瘋子!無論是客卿俞咨皋沈有容,還是五峰海商裡頭的朱順水、龜板武夫、權正銀,都對尹賓商無話可說,但又不得不承認,他剛才提出的作戰計畫具備很強的可行性,在這個鬼才面前,納黎萱的軍隊不堪一擊。

金櫻姬盈盈一笑:「慈不掌兵?尹先生,本官把叛徒和海盜丟到海里喂鯊魚的時候,你大概還在湖北鍾祥的鄉下殺雞吧?本官只是在考慮有沒有必要這樣大開殺戒……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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