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五七章 宣力武臣

秦林府邸的眾位弟兄,當然不會像對官場半懂不懂的絲綢商人那樣,弄錯宣旨大臣的來意。看到手捧黃綾聖旨直趨府前的宣旨大臣,正是徐辛夷的族兄定國公徐文璧,牛大力立刻開啟中門,陸遠志則屁顛屁顛地跑回府中報喜訊。

徐文璧笑盈盈地捧旨而入,沈鯉、龐保、劉成緊隨其後,一起到中堂落座,僕人奉上茶來。

秦林素服自後堂而出,手持摺扇輕搖,神情格外瀟洒自在,一副賦閑在家修身養性的樣子,沒有絲毫煙火氣,哪看得出是剛把國舅爺鄭國泰胖揍一頓的狠人?

徐文璧先笑起來:「秦妹丈,你做下好大事,尚能如此安閑自在也?」

秦林淡然一笑,沖諸位天使作揖:「秦某在家閑居,不知天使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此番秦某一時激憤,痛毆當朝貴戚,既獲罪於朝廷,又勞煩諸位走一趟,真是慚愧慚愧!」

你還裝呢,就不信你不知道這道旨意是什麼!徐文璧眯起眼睛嚴重鄙視秦林,撫著頷下一部花白鬍須,呵呵笑道:「妹丈何出此言?且不提鄭國泰本就有錯,試問當今天子英明神武,鄭娘娘亦非嫉妒之輩,豈會因小事加罪南征功臣?這道旨意嘛……哈哈,從今往後,妹丈也和愚兄這般,世受國恩啦!」

啪嗒一聲,秦林手中摺扇落在地上,登時呆立當場,然後嘴唇哆嗦、眼角直跳,不敢置信、激動難平和意外之喜交纏著出現在他臉上,半晌才平復了心情,先鄭重其事地朝紫禁城方向長揖到地,然後正言厲色地道:「君恩深重,秦某將來自當為國盡忠,有進無退、死而後已!」

徐文璧哈哈大笑,將秦林肩膀一拍:「如此年紀便立下不世之功,難道還能抽身退步么?將來為國前驅,你可不要叫苦叫累。」

心頭卻在腹誹,暗道這個妹夫越來越能演戲了,剛才那番表演,真是絲絲入扣、入木三分,要是秦妹夫登台唱戲,那些南戲班子的名角給他提鞋都不配呀。

龐保、劉成同樣哭笑不得,當初鄭貴妃為了助秦林掌控東廠,差點就讓他倆赤膊上陣了,顯然兩邊早有勾結,這會兒卻來做戲。

罷罷罷,我倆還是把觀眾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做到底吧!龐保、劉成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擺出副感動樣子:「秦督主公忠體國,吾等有目共睹。君是明君,妃是賢妃,臣是忠臣,我大明何其有幸!」

然後同時在肚子里罵一句:屁,明明是奸妃加權臣,明君嘛,咱們嘿嘿而已……管他忠不忠,奸不奸,咱們只管討好主子就行了,懶得理會許多。

秦林這番戲,當然不是做給徐文璧、龐保和劉成看的,這三位其實都是自己人。

禮部尚書沈鯉,才是真正的觀眾。

這位關洛理學大家,為官正直廉潔,是當年為數不多的贊成江陵新政,卻並不阿附張居正的官員之一,深得萬曆皇帝信重,出任禮部尚書,在朝中頗具聲望,並非余懋學、顧憲成等自居清流實則黨同伐異之輩。

沈鯉身為文臣集團之一員,其實並不希望看到秦林坐大,但他還算秉承公心,自告奮勇來傳旨,便是瞧瞧毀譽參半的秦督主,究竟是何等人物。

從進府開始,沈鯉就木著張臉不言不語,此刻見秦林這番舉動,他終於頷首微笑,神色轉和。

如果秦林歡喜得忘乎所以,未免顯得太淺薄粗鄙,但他要是表現得寵辱不驚去留無意,以他這般年紀又實在太過少年老成,沈鯉反而要懷疑他要麼提前知道了消息,要麼就是個天生的操莽之輩。

可秦林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喜上眉梢,最後強行壓抑喜色,感激皇恩浩蕩,把一個少年得志的忠臣良將,畏讒避譏的心灰意冷,咋聞喜訊的喜出望外,鎮定之後的感念天恩,全都表現得淋漓盡致。

咱們秦督主,那可是心理學高手,當年審訊犯人時又把紅臉白臉黑臉通通唱得溜熟,拿來糊弄沈鯉這號老實人,真是一弄一個準。

「原來秦督主並非傳言中那麼飛揚跋扈,他少年得志,便如昔年寇準寇忠愍一般,稍為不拘小節,其實也算不得什麼……」

沈鯉是心無陰翳的至誠君子,心頭怎麼想的,全都寫在了臉上,他笑著朝秦林拱拱手:「督主公忠體國自不消說,如今少年得志,已是朝廷重臣,又封爵世襲,與國同休,實在可喜可賀!」

封爵世襲,與國同休?沈鯉將這四字說出口,陸遠志眉飛色舞,牛大力咧嘴直樂,堂上堂下的番役弟兄盡皆喜不自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秦督主飛黃騰達,大伙兒全都與有榮焉。

更有徐辛夷帶著甲乙丙丁這些女兵,在迴廊底下偷聽得詳情,大小姐登時把甲乙丙丁一拍,讓她們快快把好消息告訴青黛和張紫萱。

秦林請天使安坐,自回後堂更衣,牛大力領著弟兄們在頭進大院里擺設香案,沒多久便一一齊備。

秦林蟒袍玉帶朝服而出,等眾天使下到堂前各自站好,他有條不紊地焚香頂禮——這一套是早就做熟了的。

就這樣接旨?沈鯉有些納罕,朝後堂方向望了一下,見沒有家屬跟著出來迎接這空前的榮耀,心中頗為不解。不過很快他就釋然:秦林新晉封爵,大概是不懂慣例吧。

徐文璧將黃綾包裹的聖旨緩緩展開,朗聲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茲有柱國特進榮祿大夫左都督少保秦林,奉旨宣撫南疆諸夷,督帥大軍討伐叛逆,滅敵國、擒巨孽,誠莫大之功,朕不吝佳爵以賜。今特封世襲武昌伯,晉位少傅、特進光祿大夫,加勛左柱國,授金書鐵券,曰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欽此!」

「微臣叩謝聖恩!」秦林山呼舞蹈,然後從徐文璧手中接過聖旨,供在香案中間。

沈鯉手捧錦盒,將新鮮出爐的金書鐵券交給秦林。

那鐵券狀如瓦片,上面陰刻文字,填以黃金:「卿五山鎮地,一柱擎天,南征北戰,克功定難,戮奸能如剪草,除莠更若焚巢,底定南疆,不讓武侯之勛,廣布王化,尤甚馬援之功。皇帝念功賜恩,冊封爾為奉天翊衛推誠宣力武臣、世襲武昌伯。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責,除謀逆以外免死罪三次。爾必報效朝廷,盡忠職守,自能長襲寵榮,克保富貴,永將延祚子孫。朕及子孫亦不負爾,如違此誓,天不蓋,地不載,國祚傾危。」

龐保、劉成也將誥命等物一一奉上。

秦林又朝紫禁城方向山呼舞蹈,接旨便宣告結束。

四位天使一下子輕鬆下來,龐保滿臉堆笑,大拇指一豎:「妹丈受封,妻兄傳旨,真是一時佳話啊!」

劉成也道:「當年魏國公和張江陵把愛女下嫁,我們做奴婢的還納罕,嘖嘖,到底是他們做大官大府的眼界廣,早曉得秦督主要封爵世襲飛黃騰達。」

徐文璧老臉笑得如同一朵菊花,啐道:「老龐老劉,你們這幅心思瞞不過我,無非是要敲我這妹丈的竹杠!」

龐保劉成都笑,說這趟差使是擠破頭才從陛下那裡討來的,自然要找秦林重重拿一份喜錢。

太監要錢是題中應有之義,徐文璧世襲國公、沈鯉部堂大員,當然不和他們一般見識,這就告辭離開。

沈鯉生怕秦林不懂規矩,臨走還專門提醒他,待會兒要去承天門外叩謝皇恩——看得出來,沈尚書對秦督主印象很好。

徐文璧滿口老牙都快笑掉,老沈啊老沈,你可被我這妹夫哄得團團轉啰!

龐保劉成可不是留下來討喜錢的,等徐文璧和沈鯉一走,兩位大璫立馬雙膝跪地,朝著秦林磕響頭:「恭喜伯爺,賀喜伯爺,今日得封伯爵,明年封侯封公,小的們也歡喜不盡。」

前一刻是天使,下一刻就成了奴才,但凡有外人在這裡,怕不驚碎一地眼珠子?

並非龐保、劉成自甘下賤,他倆在別人面前把譜擺得多大,可秦督主面前,又怎麼敢亂說亂動。

宮中太監凡是做到高位,心頭都跟明鏡似的,龐保、劉成很清楚,秦林是和他們主子鄭貴妃互相勾結的,怒打國舅爺的事情,其實裡頭頗多蹊蹺,就連這次充任傳旨中使,也不是他們找萬曆討的,而是鄭貴妃讓他們來的。

「兩位請起,請起!」秦林笑盈盈地扶起龐保劉成,伸手招了招,陸遠志捧著兩疊銀票屁顛屁顛地跑過來,塞到兩個太監手裡。

太監見銀子如蒼蠅見血,這是除了權力之外最讓他們著迷的東西了,龐保劉成的笑容頓時更加燦爛更加真誠。

「嗨,今天早朝御門聽政,那才叫個熱鬧!」龐保咋巴咋巴嘴,又搖搖頭,似乎在回憶那值得玩味的一幕。

劉成朝紫禁城方向拱拱手:「陛下講了個故事,余大嘴巴、顧憲成他們全都傻了眼,哈哈,咱們鄭娘娘是天生要做中宮的,要不怎麼能想到呢?」

朝堂之上,萬曆將昨夜鄭楨講的絕纓會故事複述了一遍。

楚莊王宴群臣,日暮酒酣,燈燭滅。有人引美人之衣。美人援絕其冠纓,以告王,命上火,欲得絕纓之人。王不從,令群臣盡絕纓而上火,盡歡而罷。後三年,晉與楚戰,有楚將奮死赴敵,卒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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