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四五章 羈縻之術

李建中微笑著提了提袖子,輕輕吐出二字:「當然。」

呼……在場的土司首領和各國將軍不約而同地長出一口氣,怕呀那款諾、刀進忠和罕鳳甚至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天朝秦督帥飛檄圍攻東吁王朝,各方勢力都瞧出便宜,跑來痛打莽應里這條落水狗。

理所當然,誰帶的兵多將廣,誰就能在戰後分蛋糕時弄到更大的份額,所以他們都是精銳齊出。另外知道這場仗不算啃硬骨頭,又有油水可撈,於是軍中安插的大姑爺小舅子也格外的多。

這些軍隊不僅是精銳,還是絕對的親信嫡系,如果損失太重,各位首領都會痛不欲生的!

聽李建中說能治,也不管國王還是土司,全都腰桿彎下去,人頭低了三寸,滿臉堆笑請他施展回春妙手。

李建中微微一笑:「醫者父母心,諸位大可不必如此。應該怎麼治療,本官已有方略,前面在思宣慰營中試驗,療效可謂非常顯著,諸位請到思宣慰營中取葯,按照本官傳授的方法予以施行,絕大多數的患者都可以痊癒。」

眾土司首領立馬醒悟,李建中是思忘憂帶來的呀!不過,一個是秦林的岳父大人,一個貌似……那些疑心思忘憂和秦林有點什麼的人,這會兒又真的搞不清狀況了。

聯軍主帥、孟養宣慰使在土司們眾星捧月般圍著李建中的時候,就抿著嘴兒輕輕笑著站在旁邊,絲毫也不介意暫時受到的「冷遇」。

醒過神的土司們立刻轉變方向,怕呀那款諾是最能屈能伸的一個,那副笑臉真是燦爛無比:「哎呀呀,原來秦督帥和思宣慰早有準備,真是算無遺策,我等南疆蠻夷心服口服!」

刀進忠和罕鳳兩個,一直以來都用故意鬧點小彆扭的方式來尋求利益最大化,但現在他倆不敢再吐半個不字,訕笑著施禮:「思宣慰……」

思忘憂笑笑,轉頭對李建中道:「世叔,您看不如這樣,城西這片軍營的情況最嚴重,待會兒您就坐鎮這邊,其餘各營要輕得多,就讓他們自己照方吃藥,如何?」

李建中笑著捋了捋鬍鬚,點頭稱是。

有心人見此一幕,暗暗犯嘀咕:恐怕思宣慰和秦督帥並沒有那層關係吧,否則李建中親女兒是秦督帥的夫人,他還能和思宣慰合作無間嗎?

一行人走到思忘憂在白古城北面的軍中,帥帳前面的空地上,已經堆起了許多木箱子,白象敢住守護在旁邊。

「難道真是神奇的白象,從西天馱到人間的聖葯?」土司首領們心頭一動,要知道,在南疆這片地方,小乘佛教的影響那可是深入人心哪。

大軍南征,沿途不少士兵感染瘧疾,就在白古城下,也陸陸續續有零散的發病,並且是西洋人從非洲傳來的惡性瘧,只不過沒有集中爆發,就沒有引起足夠的注意——大軍十幾萬人,有幾十百把個病號實在太正常了。

李建中就利用這些病號做了實驗,發現這種瘧疾雖然是從來沒有見過的類型,但從國內帶來的青蒿,和秦林讓思忘憂在孟養種植的金雞納樹的樹皮樹根,都對惡性瘧有不錯療效,兩種葯聯用則效果更佳,幾乎立竿見影。

開玩笑,金雞納霜是幾百年里針對瘧疾的特效藥,青蒿素則是二十一世紀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推薦用藥!

李建中不得不佩服自己女婿實在深謀遠慮,早在幾年前就在孟養種植金雞納樹,要不然,到哪兒去剝這許多樹皮?

他以實驗得出的結果,令眾土司首領分取青蒿浸水榨汁,取金雞納樹皮樹根粉碎熬湯,放溫後讓患者服下,另外在營中做一次徹底的大掃除,然後點燃艾草驅趕蚊蠅,如果沒有足夠的艾草,就燃燒別的有驅蚊效果的芳香植物。

秦林的信中寫得明白,所謂瘴氣,其實是蚊蟲叮咬傳播疾病,李建中本著醫者實事求是的態度做了好些實驗,發現確實如此。

眾土司首領一一領教,雖然李建中說得很清楚,他們仍然有所擔心,問長問短說個不停,當然同時也派手下以最快的速度通知自己軍中,前來搬運這些救命的聖葯。

納黎萱始終陰沉著臉站在旁邊,眼睛朝下看著腳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才踏前兩步,笑著沖李建中拱拱手,打著半生不熟的漢話問道:「李知府請了,不知這兩種藥物是何名目?」

嗨,你拿就是了,問長問短幹什麼?土司首領們都有點吃味,這兩種草藥是之前從來沒見過的,以私心想想,作為治療瘧疾的奇方,李建中必然不肯道破名目吧。

哪知李建中絲毫不藏私,朗聲道:「這個草,叫做青蒿,古籍記載有清熱解暑、除蒸截瘧之效,用於暑邪發熱,陰虛發熱,夜熱早涼,骨蒸勞熱,瘧疾寒熱,濕熱黃疸。樹皮樹根則來自金雞納樹,原產於東洋大海上極遠處的什麼新大陸。」

沿海極為博學之人,或許輾轉從佛郎機人口中聽說過新大陸,李建中是從秦林信中看到的,其實他也不知道這個新大陸到底在哪兒。

別的土司多在內陸,唯獨暹羅長期與海外通商,西班牙葡萄牙人多曾來過,納黎萱倒曉得那新大陸在日本以東極遠處,從呂宋過去還有萬里之遙,聞言忙追問:「難道是西洋人送給秦督帥的?這麼多?」

「哪裡哪裡。」李建中搖搖頭:「都是近年來小婿請思宣慰在孟養栽種的。這些青蒿則產自四川、湖廣,千里迢迢轉運至此,很不容易呢!」

呃……眾土司聞言一怔,納黎萱強笑兩下,心底有苦難言。

新大陸遠在萬里之外,目前金雞納樹就只有孟養栽種,而青蒿則根本只有中國內地才有,這兩味葯可以說完全控制在秦林手中。

土司首領們拿到了葯,卻開始患得患失了,既擔心這葯沒有效果,自己軍隊遭受瘧疾折磨而元氣大傷,又擔心這葯真的療效顯著,那麼將來中國軍隊深入南疆就無所畏懼了,秦督帥更可藉此良藥,在南疆各方之間縱橫捭闔……

偏偏這是陽謀,兩味葯明明白白地擺在面前,誰也不能拒絕!明知這葯拿得容易放下就難,卻不得不拿!

不少人都看看思忘憂,然後心底嘆口氣,恐怕將來都得聽秦督帥號令,也就是聽這個年紀輕輕的思宣慰號令啦。

思忘憂倒是不曾有多麼歡喜的神色,借救命的葯來拿捏南疆各派勢力,既非她的本意,更不是李建中想得出來的。

她無可奈何地看了看尹賓商,如何行事,都是他出謀劃策。

尹賓商陰陰地一笑,在他的字典里從來只有成王敗寇,只要能達到目標,什麼下作的手段都無所謂。再說了,南疆土司畏威而不懷德,給他們加上一層羈縻,那也是題中應有之義!

與各土司首領的患得患失不同,前來搬取藥物的各族士兵歡歡喜喜,他們的心思都很單純,既然金鳳公主說藥物有效,那就一定有效。

白象敢住用鼻子捲起藥材,一箱箱分發給士兵,各族士兵搬取藥箱之前都先朝它拜一拜,在南疆各族傳說中,白象是非常珍貴和神聖的動物。

很快,各營中開始了大掃除和熬藥的行動,到處都是搗青蒿汁和熬金雞納樹皮的藥味,不久之後又是焚燒艾草和驅蚊香草的裊裊青煙,各個營地都被蒸汽和煙霧籠罩。

「可惡!」城牆上,莽應里狠狠砸了一拳,如果保存的實力再強一點兒,這時候出城逆襲,成功的機會將很大吧。

可惜,他所剩無幾的軍隊在前幾天的拉鋸戰中消耗巨大,已經沒有本錢出城發動反擊了。

岳鳳勸道:「大王不必煩惱,這種瘧疾來勢異常猛惡,只有西洋人手中有治病的葯,木匣盛來一點點,價格高比黃金,思忘憂軍中必定沒有,就有一點,也救不了這十餘萬大軍、好幾千病號。」

莽應里這才回嗔作喜。

緬甸位於印度以東,是東南亞最早和西洋人有過接觸的國家,被傳播了來自非洲的惡性瘧,這種瘧疾發病速度快、病勢格外嚴重,死亡率遠高於原本亞洲的間日虐和三日瘧,而且本地土著居民對它缺乏抵抗力,所以莽應里悄悄在城西窪地拋下瘧疾死者的遺體,然後讓出那片空地,誘使聯軍入駐,從而大規模的感染惡性瘧。

在他看來,這條計根本就是天衣無縫的,聯軍只要上鉤,再沒有翻身的機會,藥物都掌握在西洋人手裡,聯軍士兵一旦患病,就只能硬挺到死!

「走吧,讓他們隨便折騰,幾天之後就該全躺下了!哈哈哈……」莽應里大笑著,招呼岳鳳回去。

城外一片樹林邊,尹賓商悻悻放下瞭望遠鏡,冷笑道:「莽應里這賊倒還小心,否則尹某今日就取他狗命!」

身後的樹林中,四千名頭戴五色纓鋼盔、身穿簡式明光鎧,手端迅雷槍和刺刀的陸戰隊士兵,在俞咨皋、沈有容等將領統帶下嚴陣以待,紅夷大炮和佛郎機已退去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指向白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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