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四〇章 兒歌三百首

無論牛大力、陸遠志、東廠番役還是錦衣官校,全都嘆服不已,草繩並不是什麼罕見的東西,相反人人都見過甚至用過,那破爛的蒲團也是明明白白擺在眼皮子底下,露出了裡面的稻草,怎麼除了秦林,偏偏就是沒人想到其中的奧妙呢?

這就是思維誤區了,越是隨處可見的事物,越容易受到人們的忽視,看到破掉的舊蒲團擺在那裡,人人都會想裡面是不是藏著什麼要緊的證據,並且仔細搜檢,卻下意識地忽略了蒲團的填充物——稻草本身。

孫子兵法有雲,「備周則意怠,常見則不疑」,兇手巧妙的作案手法,便利用了「常見則不疑」,讓舊蒲團大張旗鼓地擺在人們眼前,偏就想不通其中的關竅。

即使草繩不是很牢固,和飛檐摩擦以及最後扯斷時有少許稻草掉下來,常樂寺塔的地面石縫裡生著許多野草,其中有不少枯黃的,有誰會注意到其中幾節枯草並非普通的雜草,而是填充蒲團的稻草呢?

秦林也不例外,他先看到第四層有三隻舊蒲團便稍起疑心,但還沒往這上面想,直到白霜華在第八層飛檐發現了一截兒斷裂的稻草,他才猜到了大概,再從地面找到些許碎稻草,終於洞悉了這條詭計。

眾人嘖嘖驚嘆聲中,秦林微笑朝白霜華點頭示意,軍功章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在高塔的飛檐上找到血滴和稻草,對案件偵破起到了決定性作用。

白霜華清冷的容顏,便帶上了三分和暖,仍舊高傲地昂著頭,可眼角眉梢已有些許笑意。

在場諸位驚嘆秦林的神目如電之餘,也驚訝於兇手的奸詐狡猾。

常樂寺的老方丈滿臉悲天憫人,口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高施主怎可於佛門凈地殺害高知府?虧得神鬼冥冥,天道昭昭,你處心積慮的布設什麼時空陷阱、利用敝寺暮鼓聲行兇、設草繩消失的障眼法,最終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唉……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吶!」

「可惜他已經不可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啦!」秦林沖老方丈笑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老方丈躬身合十,又嘆口氣,搖搖頭。

不僅是老方丈,在場眾人也連連嗟嘆,兇手如此奸詐狡猾,設局如此精密,如果不是正好遇到了審陰斷陽秦督主,恐怕有很大的機會逃脫法網吧?

不過,兇手本人此時此刻卻很對不起旁人的讚歎,高升像一攤泥似的軟在地上,臉色白中泛青,兩隻眼睛發直。

靠,這哪裡是設下精巧殺人布局的狡詐之徒?分明是個事情敗露就拉稀軟蛋的貨色!

白霜華很不屑地撇撇嘴,這號人連白蓮教都不肯要的,只要被逮住,十有八九做叛徒。

秦林使個眼色,陸遠志知道該自己出場了,胖子滿臉裝傻裝天真,眨巴眨巴小眼睛:「咦,奇怪了,這傢伙看起來,可不像能設下精密迷局的兇犯啊,未免太稀鬆了吧?」

不僅是番役弟兄,就連駱思恭帶來的錦衣官校都在暗暗點頭,在他們心目中,能布設這種複雜迷局,當著東廠督主和北鎮撫司掌印官,殺死一位待參四品知府,這兇犯可不是一般人兒,至少被抓住之後怎麼也得陰笑兩聲,梗著脖子咬咬牙齒,擺出副「腦袋掉了碗大個疤,二十年後老子又是一條好漢」的氣魄吧。

陸遠志這問題問得太應景兒了,饒仁侃和蘇酇這兩位,臉上笑容依舊,心卻開始亂蹦亂跳。

秦林悄悄對胖子豎起大拇指,點點頭,鄭重其事地道:「對,高升這傢伙看起來,怎麼都不像主謀,莫非是被什麼人收買的,其實主謀另有其人?」

高升抖得更厲害了,整個身體像在篩糠。

牛大力不失時機地站到他前面,巨人的陰影居高臨下,瞪著銅鈴般的雙眼,把兩隻砂缽大的拳頭捏得劈啪作響:「說實話,免得受苦!想充硬漢,咱們東廠也有的是辦法炮製你!」

高升並不是什麼武林高手,更不是心性頑強之輩,僅僅受人買囑犯案而已,殺人時還存著僥倖心理,被擒獲之後就徹底軟蛋了,此刻被牛大力一逼,登時魂飛魄散,一迭聲地道:「是……是……是饒大老爺府上管家讓我做的,許了我三千銀子,辦法也是他教的……」

嘶……儘管人們有了心理準備,仍免不得倒抽一口涼氣,畢竟是一省的巡撫啊,雖說是管家出面,可背後真正策劃的人……

饒仁侃大急,駢指指著高升,跌腳直叫:「你、你休要含血噴人!」

蘇酇目光兇狠地盯住高升,神情陰惻惻的:「你可知誣告朝廷大員是重罪,當心滿門抄斬!你陷害一省撫台,究竟背後受何人指使?」

「對對對,受何人指使?」饒仁侃色厲內荏地叫道。

高升立刻脖子往後一縮,滿臉可憐兮兮的,目光躲躲閃閃不敢和饒仁侃、蘇酇相碰。

一個為了三千兩銀子殺死主人的傢伙,既然不敢在廠衛的嚴刑之下硬挺,也不敢直面本省巡撫和巡按大人的詰問。

「哈哈哈哈……」駱思恭一直冷眼旁觀,終於冷笑起來:「饒老先生,蘇先生,事已至此,兩位就不必惺惺作態了吧?」

「駱都督,你這是什麼意思?」饒仁侃一副被激怒的樣子。

蘇酇皺著眉頭:「駱都督難道真的聽信這背主惡奴的一面之詞,懷疑饒老先生和本官?可笑,我們也是熟讀聖賢書的兩榜出身,為天子守牧一方,豈會做出這等事來!」

明明案件敗露,對方還強言狡辯,分明沒把駱思恭這個新竄起的北鎮撫司掌印官放在眼裡。

駱思恭性情陰刻,前番連遭挫折,這次終於被激怒了,眼角一跳,鼻子里冷哼一聲,從懷中取出黃綾包裹的捲軸,沉聲道:「聖旨在此,雲南巡撫饒仁侃、雲南巡按蘇酇接旨!」

饒仁侃、蘇酇面色變得極為難看,遲疑著去接聖旨。

駱思恭總算扳回一局,他一邊展開聖旨,一邊用眼角餘光看了看秦林——陛下明詔給你,密旨給我,誰才當得起聖眷優隆四個字,還用問嗎?

哪知聖旨剛剛展開,蘇酇卻笑起來,然後饒仁侃也鬆了口氣,兩人同時吐出八個字:「此系中旨,臣不奉詔!」

明代有完備的朝政制度,單以聖旨形成而論,就有內閣票擬、皇帝批紅(多由司禮監代辦)、發付內閣、六科駁正等一整套程序,才是正式的聖旨。

沒有經過這套程序,由皇帝直接下達的聖旨稱為中旨,對武將、宦官和廠衛之臣來說同樣具有至高無上的效力,但文臣卻可以視情況不予奉詔。

駱思恭愣了,他是錦衣武臣,自然覺得皇權至高無上,對他來說中旨和聖旨沒有任何區別,卻沒想到饒仁侃和蘇酇居然豁出去,撕破臉不奉詔。

畢竟駱思恭出身世家,雖然精明強幹,但崛起得太順風順水,經驗上難免有所欠缺,突然遇到這種情況,他頓時有些著慌,片刻之後把牙一咬,準備喝令眾錦衣官校來硬的。

饒仁侃和蘇酇也往隨從後面退,雙方劍拔弩張。

「好啦,好啦……」秦林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百無聊賴地道:「饒老先生,蘇先生,你們應該還沒有找到那幾份要命的札子吧?」

饒仁侃和蘇酇大吃一驚,兩人的表情都變得極為難看。

駱思恭也打量著秦林,想從他臉上看出點端倪,暗自猜度莫非秦督主早知道那些札子在哪裡?

上行下達的公文稱為札子,莽應里入寇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永昌知府高明謙雖然昏聵,卻也深諳官場之道,有很多札子將情況報到昆明,而饒仁侃、蘇酇也定會做出反應,將決策下到永昌,雙方的文牘往來那是免不了的。

但是現在,無論秦林公開調卷,還是駱思恭秘密調查,責任似乎全在高明謙身上,因為巡撫和巡按下行的札子,從留在昆明方面的底抄可以看出,他們一再要求永昌府方面嚴加戒備,而高明謙上報的情況,卻口口聲聲說莽應里只是癬疥之疾,滋擾邊境之後就會自行回去,絕無深入內地的可能。

真是這樣嗎?

答案是否定的,別人或許不清楚,時任永昌通判的李建中卻看到過好幾份往來札子,高明謙雖然混賬,開始倒是真實情況往昆明報告了的,是饒仁侃、蘇酇的回覆將他嚴斥,說邊境向來寧靜,毋須庸人自擾,高明謙才改了口氣,從此報喜不報憂。

上級欺下級,下級騙上級,寶貴的時間浪費在官場文牘往來之中,高明謙、饒仁侃、蘇酇樂呵呵地和稀泥,營造出一派天下太平的景象做給朝廷看,只可憐施甸百姓被蒙在鼓裡,不知多少人稀里糊塗做了莽應里的刀下鬼!

貪官可惡,昏官尤為可惡!

不過永昌方面的往來文牘,並不由李建中這個通判保管,他後來急著出城組織抗擊緬軍的防線,也就把這事拋在腦後了,高明謙趁機從府衙偷走了文牘——對身為知府的他來說,這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施甸慘案之後,饒仁侃、蘇酇遲遲不往永昌發救兵,就是想讓莽應里替他們滅口,如果廉潔正直的李建中一死,事情就好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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