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三四章 摩擦痕迹

陸遠志對死亡時間的判定其實也沒什麼把握,他蹲在地上,仰起一張小胖臉:「秦哥,我記得你最先摸過高明謙的脖子,扳過他的臉,是不是摸著有些發涼?」

饒仁侃、蘇酇二人烏眼雞似的盯住秦林,無論他怎麼說,都要努力加以駁斥,反正屍首擺在這裡有段時間了,到底涼不涼,自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沒想到秦林嘴裡唔了一聲,冷電般的目光在饒蘇兩位臉上掃過,忽然滿臉堆笑,眯著眼睛道:「難道饒老先生和蘇先生很擔心高明謙是死後才被扔下來的?其實他究竟死了掉下來,還是活著掉下來,本督還真沒什麼把握呢。」

饒仁侃和蘇酇對視一眼,不知道秦林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秦林還真沒把握判斷準確的死亡時間,他觸摸死者時感覺皮膚稍涼,也只比正常情況涼一點點而已,根本不能用作證據。

常規的死亡時間判定依據,屍僵在死後一個小時以後開始出現,屍斑在六個小時左右形成,胃內容物的消化程度,同樣只能以小時為單位進行計算,在本案中沒有實際意義。

秦林以通常的經驗判斷,高明謙就算在摔下佛塔之前就已經死亡,其死亡時間也在十多分鐘以內,難以在現有條件下做出精確判定。

至於通過生活反應判定生前傷還是死後傷的辦法,如果是利刃砍傷,查看豁口皮肉是否翻卷、血液是否大量流出就行。

可這是高墜傷,死者從四十多米的高度摔下來,身體雖然狀似完整,其實所有的內臟都被摔了個稀巴爛,不用開腹就知道肝臟脾臟通通摔碎,肚子里全是內出血,同時顱骨大面積塌陷,腦組織也已經稀爛。那麼檢查起來,究竟是活著跳塔,還是剛死不久被扔下來的,就實在難以判斷了。

秦林的判斷傾向於死後被扔下來,因為佛塔飛檐上那一滴鮮血,但他並沒有宣布自己的發現,畢竟案情到現在還有不少疑點難以解釋,在想清楚之前,他不準備過早暴露自己的底牌。

陸遠志見秦林久久不發一語,小眼睛就滴溜溜地轉個不停,欲言又止。

「有話快說,有屁就放!」秦林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剛才眾目睽睽之下檢驗屍首,有什麼發現,最好還是公之於眾,免得反而落人口實。

陸胖子呵呵乾笑兩聲,從死者那些衣物中撿起一條金帶,雙手抖摟著給秦林看:「秦哥,你看看這條金帶!」

明代官員佩用腰帶,一品玉帶,二品犀角,三四品金荔枝,五品以下水牛角,高明謙任四品永昌知府,系的是根金荔枝帶。

這條裝金腰帶的後腰位置外側,有不小的磨損痕迹!

秦林從陸遠志手中接過腰帶,思忖道:「這個地方磨損了,很可疑啊……」

「也許是跌落時,刮到佛塔的飛檐了。」蘇酇自作聰明的解釋。

「哦?」秦林回頭斜了他一眼,突然嘿嘿奸笑起來:「蘇巡按親眼看見的?」

「本官、本官怎麼會親眼看見?秦督帥休要亂開玩笑!」蘇酇臉色微變,用力甩了甩袖子。

秦林玩味地看了看蘇酇,然後抖摟抖摟金帶,再指了指屍首:「如果是撞到什麼地方,金帶上的摩擦痕迹應該是順著一個方向刮過,老牛,把燈籠提近點,給蘇巡按照照清楚。」

牛大力應了一聲,將燈籠提近,明亮的燈光照耀之下,所有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金帶上的摩擦痕迹並非朝著一個方向,而是來回磨蹭形成的。

陸遠志又把從屍身剝下的衣服翻過來,指著那件葵花色圓領的背部:「就連衣服也有被擦到的痕迹,只是比金帶輕得多,嘖嘖,這可是件新衣服呢!」

明代官服用絲綢織成,顏色非常漂亮,穿在身上很有氣度,但耐磨性就不行了。

好在官員們不是苦力,又不需要肩挑手抬。

蘇酇閉口不言,秦林卻不罷休:「剛才蘇巡按說這些刮擦的痕迹,是死者摔落時撞到塔身形成的,也許有些道理,嗯,也許是多次刮擦,看起來才會像來回摩擦呢?那麼屍身的相應部位,也應該有擦碰形成的淤傷了,讓我們來看看……」

陸胖子和秦林配合默契,秦林屁股一厥,他就知道這傢伙要放什麼屁,立馬笑嘻嘻地把屍首翻了過來。

高明謙是俯身摔在地上的,屍檢時為了方便將他平躺著擺放,這會兒又翻過來,只見後腰位置一如平常,根本就沒有什麼瘀傷。

「咦,沒有瘀傷啊!」陸遠志看了看秦林,裝出副迷惑不解的樣子。

秦林也睜大了眼睛,滿臉驚訝的表情:「衣服有擦掛,屍身無損傷,莫非、莫非扔下之前就已經死了?」

得,這兩位說相聲呢,一捧一哏的!

饒是蘇酇狡詐,這回也給急得面紅耳赤,訥訥著不知說什麼才好。

饒仁侃把他瞪了一眼,朝著秦林打個哈哈:「哪有此事?蘇巡按不懂刑名,隨口猜測而已,老夫看這金帶,就確實是在什麼地方來回摩擦過嘛!」

如果認定死後扔下,那就鐵定是他殺了,比較起來,承認是摩擦痕迹,倒還有轉圜的餘地。

秦林摸了摸下巴:「唔,到底饒老先生為官多年,遇事老成,這見地想來是不錯的。」

哈,這不明擺著打蘇酇的臉嗎?眾番役弟兄差點沒把後槽牙笑掉。

蘇巡按一張馬臉拉得老長,要放到四百多年後啊,恐怕連李詠都得甘拜下風。

饒仁侃的笑容也比哭還難看,就算是白痴,也不會認為秦林這是在誇他。

秦林蹲下,慢慢翻看衣服和腰帶,既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故意說給什麼人聽:「腰帶磨損重,衣服磨損輕一些,因為腰帶凸起嘛!磨損的位置在後腰,這就奇怪了,什麼樣的情況下,會讓後腰位置受到磨損呢?要磨破,也該是膝蓋,手肘、肩膀這些地方嘛。」

「秦哥,應該是這樣吧。」陸遠志伸手揪住一名番役弟兄,那人也就配合他表演,陸遠志又朝牛大力招招手,老牛便走了過去。

胖子把番役摁在牛大力身上,那番役就叉手叉腳的掙扎,在牛大力身上磨來磨去。

眾人都看明白了,敢情是什麼人抓住高明謙,摁在牆壁上,這才弄出了那些摩擦痕迹呀!

「確實如此,金荔枝帶的縫隙里,甚至能找到磚頭的碎屑。」秦林用放大鏡,在金帶上有了新的發現。

但他並不同意陸遠志的假設:「人的屁股位置肉比較多,如果是這樣平著摁在牆上,就應該是圓領的屁股位置磨損最厲害,現在後腰系的金帶磨損最重,我看你們得換個姿勢……」

陸遠志、牛大力撓頭,人脊椎呈S型,後世如果說誰身材好,也誇她是S型身材,腰部並不是凸出位置,像這樣被人頂在牆上,無論如何也不應該是腰帶磨損最厲害。

秦林笑著搖了搖頭,點了他們一句:「比如說,窗檯。」

陸遠志恍然大悟,牛大力俯身雙手抱膝,將脊背充作窗檯,陸胖子將番役弟兄摁在他背上,那番役掙扎時,後腰位置正好在「窗檯」的棱上磨來磨去!

嘶……在場眾人齊刷刷倒抽一口冷氣,秦林從腰帶和衣服的磨損位置,還原了當時的情形,人們彷彿看到高明謙被兇手摁在窗台上,極力掙扎試圖脫身,最終卻像落入蛛網的飛蛾,始終無法掙脫,兇手殘忍的獰笑,高明謙的眼神中充滿了絕望……

也不知是雲貴高原的氣候晝夜溫差大,還是心頭寒意重,一陣夜風吹來,人人都感覺脊背有些涼颼颼的。

饒仁侃和蘇酇相顧駭然,本來承認後背的摩擦痕迹,就是為了避免秦林得出「死後拋落」的結論,沒想到他層層剝繭抽絲,到現在同樣離他殺的結論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漸漸感覺到,也許自己走錯了一步棋……

秦林踱著四方步子,自言自語道:「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高明謙做過的知府不止三年,照說不會窮到金帶衣服被磨壞了沒新的換,那麼就是他死前才磨破的了。沒事兒他應該不會自己在牆上蹭痒痒吧,又不是野豬!唔,這樣看來,是被什麼人摁在窗台上,他掙扎的時候磨破的。」

案情分析到了這裡,他殺的結論已經呼之欲出!

秦林撓著頭皮,抬頭看了看夜幕中的常樂寺塔:「他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呢?」

「連捷,就是連捷!」陸遠志終於使出了一拍大腿的絕招,指著嚇得麵皮發白的僕人大聲嚷嚷:「秦哥,不用說了,只有待在第十二層的這傢伙,能不驚動其他三個人就登上十三層,殺害了自己的主人高明謙!」

連捷唬得臉色發青,一邊往後退,一邊兩隻手亂搖:「不是小的,不是小的,官爺冤枉啊!小的真睡著啦,什麼動靜都沒聽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