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二〇章 各路諸侯

滇西的永昌府以南,是勐緬司、孟定府、孟璉府、車裡宣慰司等土司轄地,各家土司有不少被莽應里軍勢所迫,出兵出糧為他搖旗吶喊,同時背地裡也悄悄給昆明的黔國公通風報信,拍胸脯打包票說自己仍然忠於天朝,把牆頭草隨風倒表演得淋漓盡致。

莽應里狼子野心,岳鳳為虎作倀,竟敢率軍入侵煌煌中華,而明軍不知何故,遲遲未能有所舉動,土司們納罕之餘,不禁嘆一聲莫非世道真的變了,東吁王朝也能在天朝上國面前耀武揚威?

欽差督帥秦林調兵遣將,又飛檄各土司調他們助戰,大部分土司都選擇了等一等、看一看。

這局勢,還難說得很呢……

數日後消息傳來,年紀輕輕的秦督帥指揮若定,談笑間強虜灰飛煙滅,老將鄧子龍、驍將劉綎雙劍合璧,囂張一時的緬兵在保場驛被打得落花流水,七百頭戰象落入明軍之手,耿馬、灣甸土司率軍臨陣倒戈,緬兵被俘多達三萬餘!

隨後,秦督帥一夜間將三萬餘戰俘盡數斬殺於施甸河畔,河水被鮮血染成赤色,據說當夜烏雲掩月、狂風大作,天地為之低昂。

土司們接到消息的第一反應,都是目瞪口呆卻又如釋重負——因為戰局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

說出乎意料,因為莽應龍莽應里父子二十年來囂張凶狂,東吁王朝大肆開疆拓土,攫取孟養等明朝土司轄地,不久前更打進雲南腹地,大有拿下大理城,與中國分庭抗禮之勢,誰想到莽應里會被一個年紀輕輕的督帥打敗,而且還敗得這麼慘?

說情理之中,則是土司們就算迫於形勢不得不和緬甸虛與委蛇,其實心頭敬畏的仍然是中華天朝,是雲南的黔國公,天朝就是天朝,在土司們心目中強大得難以想像,莽應里雖猖獗一時,真正看好他的人卻也不多。

從戰場上傳來的具體戰況,因為口口相傳、因為有意無意的添油加醋,變得與真實情況相距甚遠——並且隨著傳播距離的拉長,變化就越大。

在雲南邊陲的各個土司轄區,在山間的村寨里,人們津津樂道,水果破象陣與沐英火箭射象有異曲同工之妙,緬族武士葬身密林,明軍突然從側腹位置給了緬軍致命一擊,則染上了奇門遁甲的色彩,就連秦林最後殺死了三萬餘俘虜,也被傳為某種神秘的血祭。

「天朝上邦人物,果然非同凡響,年紀輕輕就神機妙算,莫不是諸葛亮轉世投胎來的?」

「搞不好還真是,不知道他拿不拿鵝毛扇?」

土司們做出種種不著邊際的猜測。

很快他們接到了秦督帥的傳檄,這份傳檄仍然是以欽差口氣命令土司們出兵出糧助戰,但字裡行間就帶著不滿了,問他們時至今日仍拖延不前,遲遲不來軍中投效,是不是對大明朝的忠心有所動搖?

土司們嚇得屁滾尿流,這回是絕對不敢怠慢了,紛紛親自率領部下前往助戰,同時湊糧食運往前線。

更偏遠一些的木邦,消息還沒有傳到這裡。

木邦曾經是明朝在南疆所設的六大宣慰司之一,土司罕家世襲正三品宣慰使,不過多年以來已經近乎獨立王國,不再聽命於朝廷,十餘年前頂不住莽應龍軟硬兼施,臣服於東吁王朝了。

土司罕家的宅邸形制類似於城堡,修建於南渡河畔的山坡上,赤腳短衣的土司兵背弓箭、挎腰刀,於寨牆內外來回巡視,望樓站著的士兵更是不敢有絲毫鬆懈,警惕地眺望遠方。

最近這段時間可不是什麼太平日子,莽應里率兵殺進了中華天朝,永昌府一帶打得不可開交,木邦人雖然沒有聽說過假道伐虢的成語,但也知道莽應里大可以趁機下手,把木邦徹底收入東吁王朝的版圖。

木邦土司臣服於緬甸,可他還不想做緬甸的奴隸。

城寨中間的大屋,肥胖的木邦土司罕鳳正用小竹管插在酒罈子里,吱溜吱溜地吸著酒水,低著頭一言不發,臉色沒有因為酒精而變得赤紅,反而陰沉沉的。

黑衣黑帽的緬甸使者喋喋不休地說著:「我家大王兵進永昌,已經打開通往大理的門戶,半個雲南將為我家大王所有,今後你們還不死心塌地跟著大王嗎?再別指望中國人了!」

使者說得有道理,木邦主要是通過北面的隴川、芒市、永昌這條路和漢地發生聯繫,莽應里打下芒市、永昌,木邦和中國就徹底隔絕開來——雖然東面還有名義上屬於中國的孟定府、孟璉司,可據說那裡的土司也投降莽應里了。

罕鳳臉色越發難看,只是依舊沒有說話,咕嘟咕嘟地吸著酒,很明顯他想讓自己儘快醉過去,以這種方法來暫時逃避緬甸使者的逼問。

此前木邦已經應莽應里的要求,給緬軍提供了糧食和士兵,這次莽應里又派遣使者來要,並且數目龐大到如果照單付賬就會讓木邦大傷元氣,進而損害它對緬甸的獨立性。

罕鳳心頭很苦,如果不是朝廷對雲南邊陲鞭長莫及,他怎麼肯臣服於莽應里?現在的他,多麼懷念幾十年前父親做土司時,向中國朝貢的那個年代啊。

至少,中國皇帝從來不會提出種種苛刻的要求,朝貢貿易也有利可圖……

罕鳳想醉過去,可緬甸使者不肯給他機會,見這個老胖子久久不答話,使者將桌子重重一拍:「豈有此理,早聽說木邦土司罕鳳年老痴肥,果然如此!既然你不管事,就退位了吧,將位置交給能管事的人!」

罕鳳臉色一變,他很清楚,最近有幾個叔伯兄弟和緬甸使者走得很近。

答應,動搖木邦的根基,不答應,緬甸使者又發出了赤裸裸的威脅,這可不是使者個人做出的口頭威脅,背後還站著莽應里的十萬大軍、七百戰象!

罕鳳頓時左右為難,只覺吸進口中的甜米酒,都變得苦澀難以下咽。

正當此時,忽然外面腳步聲異常急促,面目黧黑的老管家急匆匆地走進來,滿臉喜色,全然不顧及緬甸使者還在這裡,就直接告訴罕鳳:「主人,天朝秦督帥派使者來啦,就等在外面,您是不是迎出去?」

罕鳳嚇得渾身肥肉一哆嗦,看著老管事的眼神兒非常詭異:你這是要害我呀?上次的使者帶著秦督帥傳檄過來,我可是半夜裡才和他悄悄見的面,明軍使者又來,你當著緬甸使者的面給我通報?!

罕鳳心頭不知打了多少個轉兒,他甚至懷疑這個幾十年來一直忠心耿耿的老管事,是不是被自己某個急著奪權的叔伯兄弟收買了,所以才故意在緬甸使者面前陷害自己。

緬甸使者聽到這話,早就氣得七竅生煙,踏前一步,鼻孔沖著罕鳳,厲聲喝道:「罕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私通明朝!就不怕我家大王加以誅戮么?你且試試我腰間刀利不利!」

說罷,緬甸使者將腰刀拔出一截,明晃晃的刀身映照著罕鳳驚慌失措的臉。

罕鳳寨中數千兵馬,只要一聲令下,區區一個使者頃刻間就能剁成肉泥,但接下來怎麼應付莽應里的憤怒?東吁王朝的大軍會把木邦踏平!

「你、你幹什麼?」老管事驚叫起來,「來人吶,來人吶,緬甸使者要殺老爺……」

好些木邦武士蜂擁而入,手持兵刃怒視緬甸使者,這個趾高氣揚的傢伙,每頓飯要山珍海味,索要金銀賄賂,每夜還要換著睡年輕姑娘,小夥子們早就恨死他了,只要老爺開口,大伙兒鐵定給他來個亂刀分屍。

「哼哼,罕鳳你可要想清楚!」緬甸使者不但不退後,反而更加盛氣凌人,莽應里的十萬大軍,就是他的底氣。

罕鳳的臉色極為難看,臉上汗水一滴滴掉下來,良久才長長地吐了口氣,揮揮手準備讓士兵們退下。

「老爺,老爺……」老管事畢竟年紀大了,大喜之下竟忘了說關鍵的,這時候急得抓耳撓腮才想起來,急忙道:「天朝使者傳來秦督帥檄文,明軍在保場驛大獲全勝,莽應里落荒而逃,灣甸耿馬等土司棄暗投明,七百戰象盡被俘虜,三萬多緬兵被殺!」

什麼!罕鳳手中酒罈子哐當墜地,瓊漿碎玉四散飛濺,然後他霍地一下站起來,根本不再理會那目瞪口呆的緬甸使者,大叫道:「天使在哪裡?快請……不不,該罕某出迎才是!」

寨門外,明軍使者已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幾個木邦軍官捧鳳凰似的小心侍候著,使者只是連連冷笑,摩挲著背上一隻裝檄文的皮筒。

寨門大開,罕鳳一馬當先地衝出來,老遠就跪在地上,膝行幾步趨前:「罪臣罕鳳,率木邦軍民恭迎秦督帥鈞旨!罪臣一葉障目不見泰山,有負天朝深仁厚澤,向秦督帥負荊請罪!」

說著,罕鳳還把自己衣服扯破,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好像秦林真的站在他面前。

便是使者早有心理準備,也被嚇了一大跳,這前倨後恭的差別也太大了吧,上次來的時候,罕鳳可不是這副嘴臉。

使者取出檄文宣讀了一遍,罕鳳先朝北面重重磕了一串響頭,才雙手捧著接過來。

大明朝欽差督帥的檄文,當然不可能有假,保場驛離木邦也就幾天的路程,漸漸就要有消息傳過來,再說天朝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