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一〇〇六章 原來如此

秦林發覺自己可能搞錯了什麼,因為剛才他和顏悅色的去問士兵軍中伙食如何,旁邊的幾個小軍官立刻神色大變,跪著發誓說絕對沒有貪墨剋扣士卒的口糧,如有一粒入私囊,甘受軍法處置。

不甘心就此罷休,他又把態度放得非常和藹可親,去問另一個士兵想不想家,結果士兵嚇得滿頭大汗地跪在地上,磕著頭說我是世代軍戶出身,絕對不會當逃兵。

總之,秦督帥在所有士兵和軍官的眼裡,都好像一頭可怕的史前怪獸,別說他自己鬱悶,就連扮成親兵跟在旁邊的白霜華,見此情形也笑得肚子疼。

直到鄧子龍和劉綎趕到,兩位將軍也是惶恐又著急,秦林從他們的反應看出來,也許自己真的沒搞對。

他再三聲明,絕對沒有針對任何人,只是向士兵噓寒問暖,然後朝旁邊走,又招了招手讓兩位將軍跟過去。

劉綎還在一個勁兒地請罪,鄧子龍更是不放心,隨著秦林走到旁邊,低聲道:「是末將荒謬了!奉督帥鈞旨率軍來援,末將唯恐行轅有失,所以提兵火急趕來,沒有來得及準備孝敬督帥的禮物,末將該死,末將該死!」

可憐鄧子龍出生入死幾十年,這會兒還誠惶誠恐的低著頭,鬚髮如雪的腦袋幾乎垂到了胸口。

想當年鄧子龍也曾意氣風發過,可結果如何?打了一輩子的仗,到頭來參將做到老,現實早就磨平了他的稜角,或許只有在戰場上,才能見到他老而彌辣的一面吧!

秦林聽到這裡,無奈地連連苦笑,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

「哼,朝廷大將,想的都是這些蠅營狗苟么?」白霜華一直跟著秦林,聞言忍不住笑道:「鄧子龍你忒葉門縫裡看人。這位秦督帥府中金山銀海,重開絲綢之路是他主持,五十萬銀子送給皇帝充內帑,五峰海商也是他家的,東西兩洋貿易的厚利盡入囊中,哪稀罕你那仨瓜倆棗!」

當年鄧子龍率軍平定湘西白蓮教起義,白蓮教曾經試圖暗殺他,是秦林予以破壞;如今時移勢易,白霜華不再是白蓮教主,鄧子龍也從平內亂轉為御外侮,白霜華自然不會再設法殺他,但言語間也不會有多客氣。

反而是這種態度,讓鄧子龍相信了她說的是真話,老將軍吃驚地睜大了眼睛,兀自不放心地追問:「末將惶恐,秦督帥……」

秦林鬱悶地擺了擺手,再三解釋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表現愛兵如子,提振提振士氣。

「愛兵如子?」鄧子龍的表情變得非常古怪。

劉綎和鄧子龍稍有不同,他畢竟和秦林自昆明出發同行了幾天,思前想後覺得秦林的脾氣確實很好,至少對屬下很不錯,於是試探著反問:「不知秦督帥以為,應該如何愛兵如子?」

「身先士卒,同甘共苦!」秦林理直氣壯地答道。不僅古書上這麼說的,看到戚繼光、俞大猷他們,也是這樣做的,就算咱們秦督帥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

「督帥萬萬不可……」鄧子龍和劉綎脫口而出,然後察覺到不應該在督帥面前失禮,又把下頭的話吞了回去。

秦林眉頭一提,心中自有三分不快,但看著兩位將軍欲言又止的神態就很快警醒,誠懇地向他們詢問原因。

鄧子龍還在猶豫,劉綎已察覺秦林確實不懂,陪著笑說:「督帥有所不知,過去文臣的督師,那都是士林中極有文名的老先生,咱們領兵將官有事呈請,尚且擔心言語粗俗衝撞了,底下軍官士卒更不敢煩瀆清聽,所以督帥好意詢問,他們反而嚇得魂飛魄散,唯恐冒犯督帥的虎威。」

原來大凡文臣督師,都是領著尚書、侍郎、都御史的銜頭,一個個眼高於頂,和領兵主將指點機宜,就已十分不耐,誰肯和目不識丁的大頭兵說話?

鄧子龍見秦林並沒有生氣,想想畢竟有在蘄州的那份交情在,也就乾脆豁出去了:「至於督帥說身先士卒,更是駭人聽聞。督帥是一軍之首腦,自當在中軍籌謀方略、決斷機宜,有吾輩為督帥之爪牙,率軍衝鋒陷陣便足矣。誰敢叫督帥親冒矢石?萬一有什麼傷損,吾輩萬死不能辭其咎!」

秦林無語,無論是策動四路大軍出塞進逼土默川,還是配合戚繼光伏擊圖門汗、董狐狸,他都沒有自己督率軍隊,並不具備這方面的經驗,想來劉綎和鄧子龍久經沙場,所說是不會錯的了。

「那麼,我這個欽差督帥豈不是沒什麼用處,坐在中軍帳無所事事了?」秦林自嘲地笑笑。

怎麼會沒用?劉綎和鄧子龍都極為驚訝,兩雙眼睛睜得老大,異口同聲地道:「督帥何出此言?督帥代天巡狩、監軍壓陣,飛檄四方徵調糧草民夫,戰前籌劃方略,戰時臨機決斷,戰後記點斬首和俘獲,向朝廷稟報升賞……若無督帥在此,末將等斷不敢與莽應里決戰!」

兩位將軍見秦林真的不懂,就和他仔細解釋,在朝廷現行體系中督師大臣的作用非常之大。

比如說徵調地方的糧食和民夫,以他們倆的本事那是絕對沒法應付永昌府的這些官紳豪強,唯獨秦林坐鎮行轅,地方官府和士紳不敢怠慢,才有源源不斷的民夫和糧草接濟。

同時,戰爭期間秦林要代表朝廷行使監軍權力,根據將士的表現做出生殺黜涉的決定。

戰後,記點斬俘繳獲,上報兵部為立功將士請求封賞同樣是督帥的職權,另外各軍在戰爭期間花銷的軍費、消耗的兵器甲杖,也要由秦林審核認可之後,才能到戶部核准報銷。

「當年在浙東和倭寇大戰,因為斬獲的人頭差了十三顆,末將被御史彈劾虛報戰功,差點下獄論罪……」鄧子龍說著說著就神色黯然,不過很快就開心地笑了:「這次聞得是秦督帥坐鎮,末將喜不自勝,心頭那點小九九也不瞞人,督帥在朝中何等威風,不是尋常人物可比的,料想此戰之後,再沒有誰來雞蛋裡挑骨頭。」

劉綎也笑眯眯的道:「鄧老叔說得不錯。末將歷次打仗,從來沒有打敗過,唯獨戰後報銷時受夠了戶部司員的閑氣,不知自掏腰包賠補了多少!現在好了,秦督帥在京師威風大、手面闊,畫過押的報銷,看戶部哪個狗東西敢駁回來?」

因為秦林這個督帥的分量夠重,行事有種種方便,所以鄧子龍和劉綎非常樂意在他帳下聽用。

原來如此,秦林這下明白了,他又問道:「那麼,我怎麼做,才能讓將士們覺得放心,肯出力打仗呢?」

答案是盡量從容不迫,表現得對戰事漠不關心,甚至裝出勝敗都無所謂的樣子,將士們就會認為這位督帥來頭很大,在朝中的根腳極深,那麼打了勝仗自己應得的封賞不會打折扣,如果吃了敗仗,有督帥頂在前頭,朝廷不會過於遷怒,就算戰死沙場,督帥也有向朝廷請到豐厚典恤的能力。

相反,如果督帥表現得過於關心勝敗,將士們就擔心他根腳不夠深,一旦戰事稍有不利就自身難保,那麼到時候誰來替大家擋住朝廷的雷霆震怒,誰來替犧牲者留下的孤兒寡母請求典恤?

鄧子龍表示,從來督師的文臣都會留在中軍帳附庸風雅,峨冠博帶的和幕府中的夫子們吟詩作對,這樣做是有一定道理的,至少能給將士們帶來信心,讓他們相信督師的地位夠高、根基夠深。

當然,這和瞎指揮無關,比如英宗朝的大太監王振自我感覺太良好,搞起外行指導內行的一套,就弄出了土木之變。

劉綎補充說,當年王陽明督帥大軍,除了定下大的戰略之外,就是整天待在中軍帳練氣功,沒事兒還要在深更半夜發出怪叫,結果將士們都相信他胸有成竹,於是士氣大振,打敗了反叛的寧王。

所以他提出建議,秦林可以仿效王陽明,在中軍位置練練氣功,假如嫌馬背上不好打坐,也可以和兩位師爺做幾首詩,或者干點別的什麼和戰爭無關的事情,就算這樣做不能大幅度提升士氣,也能讓將士們安心,待會兒打仗自然有進無退。

秦林總算弄明白了,督師最大的實際作用,是軍隊和朝廷之間的一道橋樑,既代表朝廷監督軍隊,又為軍隊協調和地方關係,徵調民夫糧草,並在戰後替他們爭取封賞和典恤。

在明朝的官僚體系中,督師是個戰爭中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如果缺了他,戰爭根本就無法進行。

朱元璋建立明朝,封的頭號功臣不是戰無不勝的徐達常遇春,不是神機妙算的劉伯溫,而是籌措糧草、簡拔人才、處理庶務的李善長,自有他的一番道理。

秦林目前這個督帥角色,就類似於當年的李善長。

「那好吧。」秦林答應了劉綎。

但他既沒有去和孫承宗、徐光啟作詩,也沒有練什麼氣功,而是騎著馬走到乘著白象的思忘憂身邊。

土司小姐赤著白嫩的雙腳,有一下沒一下的踢著白象,居高臨下笑眯眯地看著秦林,雲南明麗的陽光照出少女臉龐上一層柔柔細細的絨毛。

「思小姐,能讓我騎騎敢住嗎?」秦林咧開嘴,壞壞地一笑:「我保證不割它的鼻子。」

思忘憂並沒有命令大象停下,而是俯身伸出手,歪著頭挑釁地看著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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