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九八章 老子岳丈多

秦林奉旨督師雲南,所恃既非萬曆皇帝那道聖旨,亦不是本任提督東廠的職權,而是夾袋中貼身收藏的一封信,被廢黜的上代黔國公沐朝弼的親筆信!

當年沐朝弼橫行不法,將雲南文武官員視為家奴,府中蓄養銳士上萬,大肆搜刮雲南商民,是張居正用李代桃僵之計,抓捕沐朝弼的同時令其子沐昌祚襲爵,使沐家乖乖就範,從此沐朝弼被軟禁於南京。

這封信是沐朝弼寫給兒子沐昌祚的,說他老人家軟禁在南京,有魏國公徐邦瑞上下打點照應,日子過得很舒服,請妻子兒女不必掛懷。南京將軍山的祖宗墳墓,魏國公也派人守得很好,將來他百年之後還是葬在那裡。前些年他生了場大病,虧得神醫李時珍妙手回春,如今身體硬朗,吃得下睡得著,沒事逛逛秦淮河……

沐朝弼只是軟禁,南京城內的行動還是自由的,以前也沒少寫信給雲南的妻子兒女,但這封信的分量,裡頭藏著的東西,那就與眾不同。

沐昌祚雖然不是什麼智謀多端的人物,可也一點都不傻啊,看到這封信立馬就明白了。

哪怕信上連半個秦字都沒提到,更不曾講欽差巡視雲南的事情,但意思是明擺著的:魏國公徐邦瑞是秦林的老泰山,李時珍是秦林的太岳丈,這封信又是托秦林拿來的,沐昌祚再鬧不清楚情況,只除非丫真是個弱智。

什麼李時珍治癒病情,好歹只是個情分,託詞也說不定,那魏國公徐邦瑞的照應可就不同了,沐朝弼軟禁南京,正好徐公爺做著南京守備,看在祖輩交情和同為勛貴的分上,要照應他那自然不消說,萬一翻起臉來,真是要他扁就扁,要他圓就圓!

沐家在雲南威風八面,到了南京卻也成了虎落平陽龍困淺灘……

這信上雖然沒明說,沐昌祚家學淵源,還能不明白武勛世家之間的這點事兒?這封信雖是老爹沐朝弼寫的,只怕裡頭每個字都是徐邦瑞看過的。

當年張居正抓走沐朝弼,同時讓沐昌祚襲爵,沐家為了家族利益沒有反抗,在勛貴圈子裡幾乎成了笑柄,說沐昌祚要爵位不要親爹,現而今老爹親自寫信過來,沐公爺如果還不俯首帖耳照意思辦,那可真就禽獸不如,為天下笑啦!

再者,要是秦林事情不順,南京那位魏國公還不知要出什麼幺蛾子呢……

沐王府這號世鎮雲南的頭等勛貴武臣,權閹嚇不倒他們——皇室家奴而已,文臣唬不住他們——酸丁老夫子罷了,倒是同為勛貴的魏國公出面,互相之間還買賬。

於是沐昌祚見信之後,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從秦林言聽計從,依他所言假裝兩人水火不容,騙過所有的雲南文武官員,這才有了後來的一出好戲。

點將台上,秦林以巡閱欽差身份受了總兵官沐昌祚的軍禮,笑盈盈地雙手扶他起來。

想到昨日沐昌祚見到他老子親筆信之後的表情,秦林就禁不住心底好笑,那才叫精彩絕倫,筆墨難以形容啊!

時間回到奉旨離京前一天的晚上,張紫萱懷抱沉睡中的秦澤,連夜與秦林分說雲南官場形勢,商議此行的成敗利鈍。

「雲南官場局面,與內地頗為不同。」張紫萱輕撫沉睡中的嬰兒,一雙美眸在燭光下熠熠生輝:「內地文貴武賤已成大勢,從朝堂九卿事直到地方政務,武勛貴戚們非奉旨不得置喙;然而雲南地處邊陲漢夷雜處,沐王府鎮邊二百年矣,素來威福自專,朝廷為彈壓諸夷的緣故也對沐家格外容忍,本省巡撫、巡按、都司、布政等官,皆受黔國公轄制。」

秦林看著燈火下清麗中略帶少婦嫵媚風情的張紫萱有些出神,直到她嗔怪地哼了一聲,才訕訕地道:「所以你的意思是,我這趟差事與其對付饒仁侃、蘇酇,不如全力爭取沐昌祚?」

「不錯,何況如今雲南的亂局,還以兵事為重,沐家掌兵便顯得格外關鍵。」張紫萱說到這裡頓了頓,又看著秦林眼睛:「所謂綱舉目張,只要拿下沐家,事情便成功一半。」

秦林仔細地把妻子打量一番,突然笑起來:「小妹一定有了計較,卻還來和愚兄打啞謎!」

「秦兄何出此言?」張紫萱說著就禁不住笑起來,她的什麼事情總是瞞不住秦林。

秦林嘿嘿地壞笑,當年張太師輕鬆收拾沐朝弼,現在張小姐要對付沐昌祚,還不手到擒來?

果然,張紫萱便出了主意,讓徐辛夷給徐邦瑞寫信,說雲南之行極多險阻,自己如何如何擔憂,請老爹想辦法照應一二,托秦林帶到南京。

厲害呀厲害!秦林嘆服之餘,揪了揪熟睡中的兒子那嫩嫩的臉蛋兒:「火娃啊火娃,將來你要像你娘這麼多心眼,那可就了不得啦!」

張紫萱瞥了他一眼,哼,你心眼很少么?

南京那位魏國公徐邦瑞也是個聞弦歌而知雅意的妙人,見信之後曉得自己女兒徐辛夷是個粗心腸,斷不會想到裡頭這許多彎彎繞,略作思忖便笑著罵一句「張家父女兩代都是這般狡猾」,到底還是請軟禁在南京的沐朝弼給兒子沐昌祚寫了這封信。

照說沐家也夠悲催了,老子挨張居正收拾,兒子又被張紫萱算計,形格勢禁之下,沐昌祚只好乖乖就範。

當然,秦林又另外許了他一點好處……

沐昌祚站起來,挺胸凸肚的朝著點將台下大聲喝道:「眾兵將聽令,各各打點精神,劉綎!」

「末將在!」劉綎踏前三步,朝著將台單膝跪下。

沐昌祚厲聲喝道:「呔,念爾頗具勇力,有為國效忠之心,特命爾為金騰游擊將軍,率大軍奔赴永昌助戰!又有都督僉事鄧子龍老當益壯,特命為永昌參將,率所部自順寧調往永昌!兩路大軍皆受欽差秦督主節制,火速進兵、迎頭痛擊,將莽應里、岳鳳等跳梁鼠輩獻闕京師!凱旋之日,朝廷不吝封賞,本國公也有嘉勉!」

劉綎昨日已得了沐昌祚的密囑,並不感到意外,雙手抱拳呼喝著接令。

眾官兵卻喜出望外,這些能征慣戰的川軍,被李材調到雲南助戰,結果李材被逮捕進京下了詔獄,川軍便困在昆明進退兩難,本地支應的糧草餉銀漸漸剋扣,又回不得四川的原駐地,正在人心惶惶時得了命令,真是人人奮勇爭先。

官兵們嗡的一聲議論紛紛:「哪怕死在永昌前線,也比困在昆明強!」

「說什麼死不死,太不吉利啦,爺爺是去揍那些緬兵龜兒子!」

「好了好了,這次奉命出征,老子在昆明也磨夠了,上了前線好歹一刀一槍搏個封妻蔭子!」

本來就是川軍精銳,被調到雲南憋了半年,人人裝了滿肚子火氣,現在好像找到了破口,一下子全都噴發出來,誰都摩拳擦掌,發誓要大幹一場。

將台上的秦林和沐昌祚笑容滿面,稍遠處相陪的饒仁侃和蘇酇,那副臉色就難看得很了,兩位官員大眼瞪小眼,嘴巴微微張開,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便是你精似鬼,也得喝秦督主的洗腳水!

本來吧,雖然黔國公權勢極大,但文官也不是沒有掣肘的地方,糧草、手續、給沿途州縣調動民夫的命令……很多東西都要巡撫和三司配合,所以即使沐昌祚決意出兵,饒仁侃和蘇酇也能想辦法處處掣肘,把他活活拖上三五天。

哪曉得沐昌祚和秦林做了場好戲,把兩位官場老手騙得暈頭轉向,為了讓秦林和沐昌祚死磕,昨天忙了一下午把出兵前所有應該由文官辦理的事情,通通辦得一清二楚,連半點紕漏都找不出來!

他倆的算盤打得噼啪響啊,黔國公也不是傻的,但凡有什麼簍子,他一定要撿起來搪塞秦林,這就成了雲南文武之間踢皮球,秦林的矛頭並不會只針對沐昌祚。

現在多好,文官的事情辦得完美無缺,是黔國公拖著不肯出兵,秦林和沐昌祚應該鬧得沸反盈天了吧?

結果沐昌祚出人意料的和秦林穿了一條褲子,饒仁侃和蘇酇真是哭都來不及,想到昨天忙得腳後跟打屁股就為了替秦林和沐昌祚調集糧草、徵用民夫、完善手續,他們真想朝自己臉上狠狠地來幾巴掌!

「饒老哥,切勿自亂陣腳。」高瘦的蘇酇略呵呵腰,皺著眉頭道:「事到如今,看來也只能……」

饒仁侃聽著聽著,神色陰晴不定。

別的雲南官員不知道個中緣由,但差不多都能猜到三五分,料想是饒大老爺和蘇巡按被騙得暈頭轉向,只是人人心中都疑惑不解:沒聽說秦督主和黔國公有什麼交情,他們倆怎麼搭上線的?

他老丈人多唄!

徐光啟和孫承宗討論之後,得出了這個結論。

可不是嘛,前線要救的李建中是老丈人,得罪過沐家的張居正也是他老丈人,化解冤讎、令沐昌祚就範的徐邦瑞還是他老丈人!

秦林壞笑著撇撇嘴:夫人多,總有點好處的,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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