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九二章 下馬威

陸遠志、牛大力壓住前進速度,東廠番役們豈止是信馬由韁,簡直就是進三步退兩步,慢得好像烏龜散步,足足磨了大半個時辰才追上秦林——自打出京之後就風馳電掣,唯獨今天這段路走得最慢。

這麼長時間,秦督主和白霜華再多的體己話兒也該說完了,搞不好連正事都已經辦了吧?

見到秦林的時候,他正半躺在路邊一塊平整的岩石上,蹺著二郎腿優哉游哉,嘴裡含著半截草莖,看著山間霧靄和天上白雲出神,神情頗為悠閑自在。

等等,等等,為什麼督主大人變得鼻青臉腫,活像被山賊粗暴蹂躪了的小媳婦?眾番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納罕不已。

陸遠志怔了怔,咚的一聲跳下馬,連滾帶爬地撲過去:「秦哥,秦哥,兄弟對不起你呀,沒能保護你周全,回去怎麼向三位夫人交代……哎喲媽呀,這可怎麼整啊,白姑娘心也忒狠了!」

「他娘的,能不能別學小瀋陽說話?老子是自己摔的!」秦林一腳踢在胖子屁股上,丫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呀,誠心的。

秦林說的實話,番役們卻沒幾個相信,看看督主大人的傷勢,哪裡是摔出來的?除非摔到懸崖底下!更大的可能,是那位神功冠絕當今的前任魔教教主親自出手吧。

唉,秦督主也不知怎麼人家啦,這又愛又恨的,咱們做手下的可有點不好處,將來再有這樣事情,放著不管呢,未免對督主不忠,可要是忠心護主呢,恐怕督主和白大教主心裡頭也不見得樂意……乖乖隆的東!

牛大力沒陸胖子那麼討嫌,老老實實從懷裡摸出金瘡葯替秦林敷上,絮絮叨叨地道:「督主別怪小的多話,那位白姑娘實非督主良配,看看她下手,多狠!將來放在外宅,三五天見見也就罷了……」

秦林本來還想拿牛大力做個榜樣,罵胖子多嘴多舌的,結果聽了這話就只能翻翻眼皮:唉,都說是我自己摔的,可就是沒人相信哪!

那是當然,看看秦督主這幅狼狽模樣,任誰心裡頭都會浮出什麼「逼奸未遂」、「反遭痛毆」、「痴心教主薄情郎」之類,廣為各族百姓喜聞樂見的精彩戲碼。

唯獨孫承宗和徐光啟不明就裡,他們只看見魔教大舉來襲,突然前任教主現身,為秦林擋下蜈蚣釘,然後魔教眾高手呼嘯而去,秦林追著白霜華離開,再見面時就成了慘遭痛毆的樣子。

大隊繼續前行,兩位師爺私底下詢問陸遠志,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胖子小眼睛滴溜溜一轉,一本正經地道:「昔年佛祖割肉飼鷹,你們知道吧?」

知道,孫承宗和徐光啟都挺博學的。

胖子翻了翻白眼,沒好氣地道:「知道你們還問我?」

呃……徐光啟和孫承宗被噎得夠嗆,兩人互相看看,同時感覺豁然開朗,齊齊拊掌嘆道:「秦督主犧牲小我成就大我,為天下萬民福祉、為大明江山社稷,捨身勸降魔教教主,『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不惜污損清名,行此曠古罕有之事,真大忠大賢也!」

我倒,陸遠志差點沒從馬背上一記倒栽蔥摔下去:清名,秦林有清名?濁名還差不多!

秦林倒是沒有什麼「包羞忍恥」的自覺,一直笑眯眯地騎在馬背上,哪怕滿頭青腫,嘴裡還喜滋滋地哼著歌兒,嘴角時不時流露出微笑,有時候又賊忒兮兮地偷樂,顯然沉浸在與白霜華久別重逢的喜悅之中。

如果說突然現身阻止白蓮教眾高手的刺殺,還有可能是為了永昌前線戰事吃緊、百姓面臨險境的緣故,之後故意在官道上若即若離,就純粹是女子賭氣的表現了,最後那句「我去了永昌府」,更是欲蓋彌彰,從前教主姐姐要去哪裡,有和秦林說過嗎?人家在那兒等你!

這可把秦林樂得呀,連自個兒姓什麼都快忘了。

殊不知這一幕看在兩位師爺眼中,又是另外一層光景。

「身受婦人之辱,而甘之若飴,秦督主心境之遼闊真世所罕有!昔年司馬仲達甘受婦孺衣服,大約也不過如此吧!」徐光啟嘖嘖讚歎著,畢竟這年月講儒家綱常。

孫承宗點點頭,很快又搖搖頭:「司馬懿奸臣也,秦督主忠肝義膽,豈可相提並論。」

「老實說,我初見秦督主的時候,並不認為他是個大忠臣。」徐光啟有點臉紅,以貌取人失之子羽,這是孔夫子早就說過的呀。

「以貌取人是不對的,俗話說大奸似忠……」孫承宗頓住了,鐵刷般的眉毛微微皺起,想說秦林大忠似奸,又覺得這樣翻過來好像也不大對頭。

畢竟秦林平時賊笑嘻嘻,言語間對大明天子似乎也不怎麼恭敬,單從外表看,確實有點像白臉奸臣。

徐光啟替他接下來:「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秦督主為人如何,自有湛湛青天可鑒。」

兩位師爺心目中,秦督主自是前者了,但秦林究竟想做周公還是做王莽,到底清者自清,還是乾脆濁者自濁,恐怕現在能猜透的人還不多……

……

雲南曲靖府下屬的沽益州,也就是後來的雲南宣威,宣威火腿的原產地,在大明朝萬曆初年還是個鳥不拉屎的窮地方,位於烏蒙山東南方向,雲貴川三省交界,天空陰晴不定,地面凹凸不平,有名的喚作「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

在這裡做知州,實在是個苦差事,好在朝廷曉得地方苦處,歷年磨堪也松,所以沽益知州乾脆百事不管,看看周圍的窮山惡水,連聚斂搜刮的心都淡了,每日里躺在衙署睡大覺,只圖外察時得個政清刑簡的考語,從此升轉出去,離開這鬼地方。

最近一段時間,沽益知州醉生夢死的日子裡多了一絲攪亂,那就是巡撫饒大老爺從昆明行文曲靖府,曲靖知府又行文屬下州縣:朝廷欽命督戰大臣秦林秦督主剋期南下,沿途府州縣做好準備,各各小心侍候著,不得有誤!

沽益州是雲貴川三省交界,秦林從京師過來進雲南,不管是走長江水路從瀘州過來,還是走陸路,從成都、東川府這條線過來,都很有可能在進入雲南後,首先抵達沽益州。

沽益知州得知消息的最初幾天,倒也唬了個屁滾尿流,秦督主好大的聲名,接待萬萬馬虎不得,萬一被他挑出什麼紕漏,饒大老爺和曲靖知府不一定有事,他這個小小知州是肯定要被拋出來頂缸的。

不過經歷了最初的慌亂,知州大老爺就鎮定下來,首先秦督主不見得會從沽益州過路;其次就算他來了,也有從四川那邊發過來的火牌、滾單,包括曲靖知府在內的雲南官員就要到邊境迎接,那麼沽益知州就沒什麼事了;最後,秦督主陛辭出京,萬里迢迢抵達雲南,沿途要派糧拉夫,要搜刮地方,還有各級官吏迎來送往,至少也是兩個月之後才能踩到雲南的地面,那還早得很呢!

今朝有酒今朝醉,為什麼要為兩個月之後的事情提心弔膽?

於是沽益知州放心大膽的繼續瞎混,渾沒把欽差大臣即將抵達的事情放在心上。

直到今天。

當最信任的錢穀師爺慌裡慌張來報告欽差大臣抵達本州的時候,沽益知州的第一個反應是這老頭子昨晚被灌的酒還沒醒,等到他發現錢穀師爺的態度是認真的之後,就更加生氣了:酒醉還可以原諒,但既然你是清醒的,就千萬不要試圖侮辱本大老爺的智商。

「他在哪裡?」沽益知州饒有興緻地看著錢穀師爺,肚子里暗暗琢磨,這究竟是哪位過路打秋風的老朋友要和自己開個玩笑,還是師爺受某個自己得罪過的鄉宦買囑,想利用這件事來讓本大老爺出醜露乖?

錢穀師爺儘管發現了主人的異常,但時間緊迫不得不盡量簡短的直說:「東翁明鑒,欽差秦督主就在州衙門外,還請東翁從速更衣拜見。」

我還更衣拜見呢!沽益知州冷笑起來,就穿著家居的衣服,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誰和本州開這麼大一個玩笑。」

錢穀師爺以手加額,已經預感到主人即將倒霉,正要疾步追上去,忽然苦笑起來,走回自己房間收拾行裝,看來在沽益州待不了幾天啦。

沽益知州怒氣沖沖的走出府衙,由於宿醉未醒,他並沒有注意到幾位門子的古怪表情,看看底下一群年輕人都是不認識的,便自己挺胸凸肚地站在台階上,大聲問道:「誰在這裡假冒欽差?」

「我。」秦林笑嘻嘻地指了指自己鼻尖,「但不是假冒的。」

陸遠志大喝一聲:「呔,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位便是欽差巡視雲南提點兵備宣慰諸夷的秦督主!」

牛大力從懷裡掏出聖旨緩緩展開,五彩斑斕燦若雲霞,玉璽蓋上的硃砂印跡鮮紅奪目。

沽益知州腿彎兒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臉色蒼白如土色,這才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非常致命的錯誤。

「秦督主,看來這傢伙有點不相信啊?是您看著像假欽差嗎?」陸遠志裝模作樣地說著,嘴角露出一絲壞笑。

如果是個清官能臣倒也罷了,但進這沽益州,處處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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