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八九章 萬里馳援

李建中組織一切能夠利用的人力物力,頑強地抵抗著緬軍的攻勢,作為一個醫生的兒子、舉人出身的六品通判,統帥不到兩千臨時徵召起來的軍隊,即使再加上思忘憂帶來的五百孟養兵,要抵抗擁有戰象和西班牙火槍手助戰的七八萬緬軍,怎麼看都像是個不可能的任務,或者說,天方夜譚。

偏偏李建中把仗打得有聲有色,竟把兵鋒正銳的緬兵牢牢的拖住了。

明軍最有力的盟友,無疑是施甸和永昌府之間那險峻崎嶇的地形,西面的潞江(即怒江)和東面的瀾滄江都可以順著河谷走,偏偏這段路位於兩江之間,除了山還是山,緬軍雖然兵凶勢大,卻難以展開,地形限制了他們的數量優勢。

另外,李建中並不是什麼聲名卓著的名帥勇將,他在戰場上那幾手,離戚繼光、俞大猷的差距簡直有十萬八千里;但他是位優秀的地方官,又是個第一流的名醫,前一重身份使地方豪強、士民百姓都願意為他出力,後一重身份讓傷員得到了良好的救治,得以保持長期作戰而士氣不衰。

附近不少村寨的頭人,自己或者家屬曾經在生病時,得到過李建中的悉心診治,現在輪到他們報恩了,有的派子弟前來協守,有的供應糧草兵器,源源不斷地支援這支並不強大的明軍。

永昌府的官員也全力動員起來,知府高明謙本來一直消極避戰,但他現在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和李建中綁在了一塊,如果李建中擋不住,莽應里兵下保山城,他這個守土有責的知府,也就只能追隨施甸知縣的腳步,用三尺白綾自我了斷。

種種因素的疊加,使李建中這個初上戰場的文官取得了不錯的成果,他在水眼關堅守了三天,直到加爾德諾指揮西班牙火槍手,不顧傷亡地進入密林,付出巨大代價之後逼近關卡,他才率軍從容撤走,然後沿著通往保山城的道路,繼續節節抵抗。

但李建中非常清楚,永昌府能夠動員的力量已經到了極限,他這個小小的通判再也沒法為國家做到更多了,所以他每天都會從前線發出告急文書,向武定參將鄧子龍,向大理和騰越的駐軍,向昆明的巡撫饒仁侃、巡按蘇酇、黔國公沐昌祚火急求援!

知府高明謙儘管身處相對安全的保山城,卻遠比李建中更害怕,他不但附署了所有的告急文書,還通過同鄉同年同門同榜的關係,向昆明方面泣血哀告,謂:「無兵無糧,內外交困,仆尤與緬賊作決死戰,粉身碎骨而不顧,唯保山軍民何辜,永昌百姓何辜,緬賊一至,玉石俱焚,寧不扼腕痛惜?乞速發天兵,若援兵不至,則仆與城同殉矣!」

好一番張巡守睢陽的悲壯義烈,只可惜李建中親冒矢石在前指揮的時候,高大人還縮在府城裡頭……

永昌府經由大理、楚雄通往昆明的官道上,每天都有好幾撥六百里加急信使打馬狂奔而過。

凡是去往昆明方向的,每人眼睛都是熬得血紅,甩著鞭花兒不要命的鞭打馬兒,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飛進昆明城,把前方的告急文書直接塞到諸位封疆大吏的手掌心。

凡是從昆明回來的,那就大有不同了,人人垂頭喪氣,或者籲天長嘆,或者憤懣難平,騎著馬兒磨磨蹭蹭地往回走,眼睛裡時不時地閃過迷惘——就這麼回去,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前線浴血奮戰的同袍。

作孽呀!再往昆明去的信使,見到前面垂頭喪氣回來的同袍,登時如六月天一盆冰水兜頭澆下來,渾身冷得徹骨,甚至有人當即撥轉馬匹,與其在昆明去受那口腌臟氣,不如回永昌前線,還能替弟兄們搭把手。

這不,大理城外,兩名剛從前線下來的信使,和從昆明回來的弟兄說了幾句,登時含血噴天,撥轉馬頭就要回永昌,前面那撥信使又勸他們再走一趟昆明,也許饒大老爺和蘇巡按這次就回心轉意了呢?

兩撥人吵吵嚷嚷猶豫不決,正沒道理處,卻見聽得遠處人喊馬嘶,不知多少兵馬過來。

朝廷大軍來了?信使們驚疑之色,頓時變作了歡欣鼓舞。

蒼山下,洱海邊,一支明軍正在前進,火紅的鴛鴦戰襖,高擎的日月戰旗,長刀勝雪、長槍如林,又有戰馬拉著虎蹲炮、將軍銃、一窩蜂、百虎齊奔等等各色火器,端的是支久歷戰陣的精兵。

當先那員大將跨著黃驃馬,鞍袋斜掛一支點鋼槍,面如重棗,花白的鬚髮隨風飄揚,爛銀盔上一團紅纓猶如火焰般躍動,身後一面大旗迎風招展,高書一個鄧字。

都指揮僉事、武定參將鄧子龍!

信使們大喜過望,有這位抗倭禦寇屢建奇功的老將軍率兵出征,前線可保無憂。

他們一起鞭打馬匹迎上去,老遠就下了馬,持著六百里加急的金字牌直迎到鄧子龍馬前:「標下參見鄧老將軍!老將軍可是去永昌的?咱們李通判苦戰水眼關,老將軍來得正是時候!」

鄧子龍白眉一揚,並沒有急著答話,而是面露困惑之色,拈著頷下白須久久不言。

信使們急了,有一個就膝行趨前,扯住鄧子龍的馬鐙苦苦哀求:「小的萬死,求老將軍速行,保山告急,永昌危矣!」

鄧子龍白眉擰成了疙瘩,儘管很不想讓這些忠心耿耿的信使失望,卻不得不實話實說:「本將並非去永昌的,黔國公發來的命令,是叫本將去協守順寧。」

啊?信使們面面相覷,一個個張口結舌。

那位扯馬鐙的信使急得大叫:「錯了,錯了,緬軍打永昌甚急,打順寧的只有一支偏師,鄧老將軍應該去咱們永昌!」

鄧子龍尚在猶疑,一員文官拍馬而前,指著信使們斥道:「胡說八道,兵事自有黔國公、饒大老爺和蘇巡按運籌機宜,你們一介武夫懂得什麼?鄧將軍,黔國公給你的軍令是什麼,你不會不知道罷?」

這員文官姓胡,掛著兵備道職銜,正是奉命饒仁侃之命出來監軍的,說罷,他目光炯炯地盯著鄧子龍,絲毫不肯通融。

鄧子龍幾番欲言又止,做武將的哪裡敢和文官相爭?更何況黔國公發來的命令,明明白白寫著要他去協守順寧,要是敢抗命,雖勝猶斬!

「鄧將軍,你想清楚,違抗軍令、率大軍擅自行動,是要掉腦袋的!」胡道台又陰陽怪氣地加了一句。

鄧子龍仰天長嘆:「幾位弟兄,本將是奉命去順寧的,只能愛莫能助了,你們再等等,也許後面……」

本想說也許後面還有到永昌的援軍,可鄧子龍看著那幾名信使哀求的眼神,實在不忍心再騙他們。

鄧子龍率大軍在漾濞驛轉道向南,沿著漾濞江直下順寧,永昌信使眼睜睜地看著大軍遠去,一個個氣得五內俱焚……

昆明,巡撫府邸,花廳之上只有饒仁侃和蘇酇兩人。

饒大老爺的氣色不太好,本來胖乎乎的臉有些浮腫,心焦冒火地道:「蘇老弟,沐昌祚幾次三番來催著發兵,高明謙也有一夥同門同榜每日里輪流來說項,請增兵增餉救援永昌,老哥我這裡快頂不住啦!」

雲南比別處有所不同,文官的勢力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壓制,沐英平定雲南的功勞極大,明仁宗曾特鑄征南將軍印,拜封每一代黔國公為征南將軍,總掌雲南軍政世世代代,永不罔替,再加上雲南山高皇帝遠,中樞頗有鞭長莫及之感,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黔國公對地方的影響力,比別處的公侯伯都大。

沐昌祚雖然不怎麼精明,當年被張居正耍得團團轉,但也不至於就是個傻瓜,萬一永昌陷落,他這個黔國公還能高興嗎?

高明謙則從另外一個方面對饒仁侃施加了壓力,不同於李建中只是個舉人出身,他是正兒八經的兩榜進士、天子門生,瓊林宴上唱出的,那關係網就深厚得多。

大明朝做地方官講守土有責,城池陷落了就只能上吊抹脖子,所以高明謙絕對不能跑,只能待在永昌府保山城裡等死,當然,他絕不甘心白白送死,於是發動所能發動的一切力量,來要求饒仁侃速發援兵。

就算饒仁侃身為雲南巡撫、真正的封疆大吏,到此時節也頗覺壓力沉重。

蘇酇嘆口氣,眼睛裡光芒閃爍,嘴兩邊的法令紋越發深刻:「料事有誤,那個李建中,他一個舉人出身的醫生兒子,竟有這般本事,倒是小瞧於他了。咱們先前發的文牘都在永昌,要是永昌不陷,秦林奉詔到此,那就萬事皆休。」

饒仁侃打了個哆嗦,渾身冰涼,喪師辱國的罪名,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那李建中為什麼偏要節節抵抗?如果放棄抵抗,讓永昌城落入緬軍之手,不是一切證據都湮滅了嗎?

饒仁侃深深地恨上了李建中。

「不過,咱們還有的是時間。」蘇酇頓了頓,又笑著安慰同僚:「饒老哥,完全不必憂心,咱們雲南山高路遠,和京師之間文牘往來就費了許多日子,秦某人欽差出京,要整治儀仗,沿途要派糧派差,說不得手下人還要藉機搜刮一二,等他到雲南,永昌府那邊,哼哼……」

饒仁侃聽了這話頓時回嗔作喜,漫天的烏雲都散開了,大明官場的效率那是盡人皆知,就算秦林自己再怎麼勤勉,終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