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五八章 可怕的胎教

第二天通政司傳出消息,嚴清一病不起,雖經名醫調治仍體虛氣短難以撐持,只好上了告病摺子。

李建方已從南京回來,秦林讓他以太醫院使的身份,去拜訪了嚴家請的幾位大夫,人家很乾脆地告訴李院使:嚴老尚書肝陽上亢已經頗為嚴重,又兼怒氣攻心,這病是絕對治不好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死,只能回鄉好生靜養,剩下的壽數短則一年半載,長則兩三年。

千年王八萬年龜,秦林哪管他活多久,只要嚴清沉痾難起,就只能告病還鄉,京師官場上算沒他這號人物了。

曹少欽、雨化田大力整頓,東廠徹底落入秦林掌中,邢尚智也認命了,非但不再帶人來瞧這兩位,不再試圖抓什麼把柄,而且連自己都不到堂點卯了,當然他還守著最後一點硬氣,沒給秦林這個督主遞告病呈子。

秦林不計較這點,邢掌刑從聲勢喧天,到灰頭土臉的溜牆根,已經夠慘的了,秦督主倒也不必在這上頭再拿捏他。

余懋學、丘橓、顧憲成等人,全都被鬧得欲死欲仙,留在家裡,東廠的坐記面目可憎,出門遛個彎兒,東廠的番役們「貼身保護」,人家一張笑臉,打也不是罵也不是。

就連去教坊司逛逛,都有東廠番役黑臉黑嘴的坐在旁邊,風流名士們頓時興味索然……

都門風云為之一變,舊黨清流氣焰潛消,錦衣劉都督聲勢頓挫,東廠秦督主威震京華,似乎已經登上了廠衛武臣所能達到的頂峰!

真是這樣嗎?

秦府後宅,一間裝飾古樸典雅的大書房,北牆掛著古色古香的畫兒,赫然是北宋張擇端的清明上河圖,靠東西山牆安著好幾隻大書櫥,新舊書本散發著墨香,寬大的書桌擺著筆墨紙硯。

這書房並不屬於秦林,而是昔日相府千金,今天秦府張夫人的書房。三位夫人各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大房間,徐辛夷那裡擺滿了刀槍劍戟,雨天練功所用,青黛的則是個碩大的藥材庫房,搜羅著天南海北的各色藥物。

太師椅上墊著柔軟的靠墊,張紫萱往後斜倚著,雙手輕撫隆起的小腹,慵懶地道:「尹先生已將父母妻小從湖廣取來,妾發付安置了,哎……這位尹先生倒是個識時務的。」

秦林在身後輕輕揉著她的肩膀,漫不經心地道:「我派他去海上練兵吧,這人不用,可惜了。」

張紫萱撇撇嘴:「小妹瞧他那德行,吳起殺妻求將的事情,他也不是干不出來,秦兄將來還需小心,鋒刃太過銳利,怕割破自己的手。」

秦林笑而不語。

張紫萱忽然抓住了他搭在肩頭的手,回過頭來,深邃迷人的眸子里精光閃爍:「秦兄以改頭換面之術,重用曹、雨兩位掌控東廠,這一步棋走得妙,不過接下來還有兩個人,必須小心對付。」

「左都御史趙錦,還有紫禁城那位陛下?」秦林眉稍一揚。

不錯,張紫萱點了點頭,戲謔地道:「陛下那裡,二張互相制衡,秦兄有舊識鄭娘娘幫襯,自可無憂。」

秦林這麼臉皮厚的傢伙,此時也禁不住老臉一紅,這話說得好像我處處留情似的,唉,我和那位權欲熾烈的鄭貴妃,是真正清白的呀!

不過張紫萱這話沒說錯,秦林暫時還能把萬曆敷衍著,等到「爭國本」爆發,情勢那就全然不同了,再不必像現在這樣束手束腳。

「趙錦呢?這位老先生是油鹽不進哪!」秦林說著就嘆口氣。

前番展布措置,舊黨清流鬧了個灰頭土臉,但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這伙御史言官絕不會就此善罷甘休,他們只要逮住機會,一定會大肆反撲的。

這時候都察院的重要性就體現出來了,想當初陳炌吳兌分別任左右都御史,秦林哪兒有這些煩惱?現在換了趙錦,情形便發生了逆轉。

嚴格說來,趙錦此人要算個很好的官兒,而且和海瑞那種存天理滅人慾搞得沒一絲人情味的清官頗為不同。

他允文允武,文能彈劾奸相嚴嵩,武能龍得鯀為首的苗民起事,是一員能臣。

趙錦待人處事也很有點門道,當年張居正權傾天下,他和朋友頗有非議,江陵相公剛要出手整治,他就自己辭官跑了,等到張居正死,朝廷大興翻案風,他又被起複重要,誰都以為他要對仇敵反攻倒算,結果朝廷下令查抄太師府時,他反而上表勸阻,說張居正「翊戴沖聖,夙夜勤勞,中外寧謐,功亦有不容泯者」。

可惜被顧憲成用計,形格勢禁之下趙錦不得不和秦林對立起來,以至於秦林親自登門拜訪,結果在趙府碰了一鼻子灰。

每當想到這裡,秦林就恨得牙痒痒,顧憲成這傢伙不愧為後來的東林先生,現在就表現出攪屎棒的「英雄本色」,偏偏他是個京官,沒什麼把柄好抓,否則老子……

其實現在顧憲成已經被坐記史文博攪得家宅不安了,每日里焦頭爛額,但在秦林看來還很不夠,遠遠不夠……

「唉……久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我整顧憲成夠多了,這件事終於還是被他擺了一道。」秦林嘆口氣,又道:「都說無欲則剛,我看趙錦就很有點無欲無求的味道,要對付他,不容易!」

趙錦年紀六十九歲,做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位置,他不是庶吉士出身,慣例非翰林不入內閣,再也不可能做更大的官了。

這人年輕時,還有些耿介的脾性,上書彈劾嚴嵩,被逮捕下獄,幾次差點死掉。

不知是年紀大了,還是看破了朝堂諸事,趙錦性子越來越淡泊,想當初張居正要對付他,他乾脆利落的一道辭呈遞上去,拍拍屁股就拜拜了,絲毫不留戀這京師的十丈紅塵。

所以要應付這樣一個無欲無求、性格還比較正直的老人,不管是扳倒他,還是結好他,都非常不容易,就算是咱們這位智計百出的秦林秦督主,都有點狗咬刺蝟無從下口。

張紫萱並不贊同秦林的看法,她笑著搖了搖頭:「趙老先生真箇無欲無求?那倒也未必,秦兄且看看這份報告。」

這是一份女醫館送來的報告,是趙錦的夫人透露的,這位老夫人說丈夫在家長吁短嘆,她害怕丈夫因此而肝氣鬱結,所以到女醫館治病時順便問了一聲,如果青黛覺得有必要,她就把女醫仙的叔叔、太醫院李院使請回家替丈夫診治。

「長吁短嘆,肝氣鬱結,還請醫生去調治過?」秦林詫異起來,然後抓了抓頭皮:「難道是欲求不滿?」

「討厭!」張紫萱把他打了一下,嗔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一樣啊……」

說到這裡,相府千金的臉兒就紅了起來,再不肯往下說了,把第二份報告遞給秦林。

這是趙府老夫人第二次到女醫館時,套出來的消息。青黛倒是沒什麼,正在旁邊的女兵甲乙丙前前後後的服侍,話里話外繞圈圈,把趙府老夫人的話套了個底兒掉。

原來趙錦家裡擺了老師的牌位,他常常獨自在先師靈前焚香,時常垂淚涕泣,自謂辜負先師恩德,無法光大師門,將來一命歸陰,恐怕無顏見老師於九泉之下。

「趙老先生是王守仁的關門弟子。」張紫萱提醒秦林,又道:「前段時間,有陽明心學弟子上書,請求陽明先生從祀孔廟,但朝廷沒有理會。」

原來如此!秦林呵呵大笑,既然不是無欲無求,那就好說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呸呸呸,怎麼搞的,這不自個兒罵自個兒嗎?

張紫萱抿著嘴兒笑而不語,能幫到秦林,她非常高興。

秦林興奮勁頭一過,憐惜的捧起她的臉蛋:「唉……小妹懷有身孕,還勞心想這些事情……」

張紫萱將臉蛋輕輕蹭他的掌心:「秦兄不讓小妹想,那才不舒服呢,徐老先生和三娘子的三年之約已經到了,今後呀,小妹就做秦兄的謀主。」

青黛主持女醫館,徐辛夷四處奔走,固然是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但都對秦林有著莫大的助力,張紫萱又豈能例外?

而且比起心地純真的青黛和沒心沒肺的徐大小姐,昔日的相府千金更為深知朝堂傾軋最無情,從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當年權傾天下的太師首輔,誰會想到在死後遭到清算?為萬曆新政立下汗馬功勞的江陵黨眾位大臣,誰能料到他們盡數遭到貶謫?

秦林感嘆之餘,看看張紫萱隆起的肚子,又看看桌子上疊起的《反經》、《竹書紀年》、《呂氏春秋》、《鬼谷子》等書籍,不由得嘆口氣:「現在我很擔心哪,受這樣的胎教,將來紫萱妹妹要生個什麼樣的小怪物?」

「怪物,什麼怪物,怪物在哪兒?」徐辛夷如一團烈火撞了進來,戎裝摜帶,顯然是剛跳下馬背,睜著雙杏核眼東瞅瞅西看看。

秦林和張紫萱相顧一笑,還是這傢伙最沒心沒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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