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四九章 李代桃僵

這裡關押著的兩名犯人身份格外特殊,來來回回的牢子都比別處恭謹些,甚至可以說帶著點兒敬畏和諂媚,似乎面對的並不是犯人,而是老長官、老上司。

「今兒怎麼樣?」一名守牢番役低聲問同伴。

同伴搖搖頭:「沒動筷子。」

那番役嘆口氣,走到牢房前頭,隔著粗如兒臂的生鐵柵欄,溫言軟語地道:「徐掌刑,您何必和自個兒置氣?俺小魏敬您是條漢子,可從來不曾有一丁點冒瀆,奉勸徐掌刑好好將養,也許將來還有走出去的一天呢?」

番役說完,自己心頭又是一嘆,明白裡頭這位走出去的機會,委實渺茫得很,剛才這番話只能哄鬼。

裡頭那人抬起頭來,果然是當年京師叱吒風雲的馮保閹黨骨幹,令小兒不敢夜啼的掌刑千戶徐爵!

但現在不比當年,他身體瘦了一圈,頭髮鬍子老長,眼窩子深陷下去,兩隻眼睛幽幽如鬼火,盯著番役看了一眼,頓時叫那番役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出去,徐某人還有出去的一天嗎?哈哈哈哈……」徐爵放聲大笑,他內力精湛,笑聲在陰森森的深牢大獄中回蕩,宛如地獄鬼嚎。

對面囚室的犯人聞聲也抬起頭來,同樣瘦了一大圈,但馬蜂眼中凶芒依然熾烈,甚至比以前更為陰森可怕,咬牙切齒地,咋著豺狼嗓門:「他娘的,小魏承你吉言,真有出去的一天,陳爺爺要把邢尚智、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這些龜孫子,都他媽一個個捏死,捏、死!」

姓魏的番役臉色發白,噤口不敢多話,還朝遠處走了幾步裝作什麼都沒聽見,這兩個畢竟是老長官,積威極重,適當照顧一下大伙兒睜隻眼閉隻眼就過去了,但要跟著胡說八道,傳到邢尚智耳朵里,只怕他小小一個看牢番役,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陳應鳳被關在這裡,死不死活不活的折磨,身體倒是沒受什麼苦楚,就是從威風凜凜的東廠理刑百戶,變成個不見天日的罪囚,兩三年關下來,真正生不如死。

樂得多罵罵開心,他攀著鐵欄杆,千般日萬般肏的痛罵邢尚智一班人,樂得嘴裡痛快,張鯨、張誠、秦林、張四維也沒少中槍。

「這又是何必呢,難道咱們是秦林、邢尚智抓進來的?」徐爵幽幽一聲嘆,又苦笑道:「陳老弟,歇歇吧,說什麼出去如何如何,你真覺得咱們這輩子還能重見天日?」

陳應鳳頓時啞口無言,張著嘴巴發不出聲音,馬蜂眼裡凶光潛消,很快就黯淡下來。

這兩位是馮保閹黨在東廠的重將,那罪行自然是極重的,依著萬曆的心思,自是要將他們砍了腦袋。

但馮保倒台之後,一系列的事情叫人眼花繚亂,先是李太后和萬曆不合,接著萬曆擊倒江陵黨,將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盡數罷黜,接著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身故,東廠督公張鯨升司禮監掌印,張誠接手東廠,最近又換了秦林……

接二連三的變故下來,誰還記得起這兩個馮黨的倒霉蛋?東廠從馮保、張鯨、張誠到秦林,接連四任督主,你方唱罷我登場,城頭變幻大王旗,每一任都忙著排斥異己安插心腹,尤其張鯨、張誠還得把主要精力放在皇帝身邊,放在司禮監,花在東廠的心思就更少了,於是徐爵和陳應鳳就要死不活的關在這裡。

就連邢尚智,也只是偶爾來嘲笑一番,最近一年都來得很少了,原因也很簡單,馮保已經是鐵板釘釘的權閹奸佞,萬曆提起他就恨得牙痒痒,宮中二張、外朝文武,都一致認定他罪惡累累,這隻死老虎已經死得硬邦邦的了,絕無可能東山再起,連馮保尚且如此,麾下這些小魚小蝦又和死人有什麼區別?

如果不出意外,徐爵和陳應鳳將永遠被關在幽暗的大獄之中,三年、五年,再沒有人記得他們的名字,最後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從東廠大牢中拖了出去,扔到京師南郊的亂葬崗子餵了野狗。

徐爵早已想通了這一節,所以他心如死灰波瀾不起,如行屍走肉般活著,一切的希望都離他遠去。

陳應鳳火性重些,可聽到老上司老朋友的這兩句,最終木然半晌,也幽幽嘆息著頹然坐倒。

也許他並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想明白得太早,還想給自己留一點希望。

可註定這希望之火要熄滅掉,馮黨餘孽,這四個字扣下來,比江陵黨還要可怕還要倒霉——江陵黨畢竟是文臣士大夫,有同門同年同鄉同榜,有遍及朝野的門生故吏,馮黨呢?作為內廷權閹黨羽,文臣絕不會為他們說半句好話,皇宮大內,則早已成了張鯨、張誠的天下!

陳應鳳緩緩抬起頭,和徐爵眼神一對,兩個人都是無盡的惆悵,這才是困坐愁城坐井觀天,都門變幻、京華風雲,再和他們毫無關係,雖生猶死,直如冢中枯骨!

如果是文臣士大夫,比如文天祥、楊漣這樣的人處於同樣的境地,或許還能以忠孝節義自勉,可徐爵、陳應鳳哪裡有那等心境?想到從前的囂張跋扈,京師之中的赫赫威名,落到今天這步田地,真正感覺生不如死。

「唉,這麼半死不活的關著,老子還不如死了算了!」陳應鳳火性重,又折騰起來,用頭在鐵柵欄上碰得砰砰響。

徐爵瞥了他一眼,連勸都懶得勸了,反正每天陳應鳳都會變著花樣兒折騰。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從主甬道中傳來,在這幽深的囚牢中顯得非常清晰,徐爵首先聽到,陳應鳳稍遲一點兒也停下了折騰,側著腦袋細聽,嘴角帶著殘酷的獰笑:「哼哼,也不知道是哪位人犯要倒霉了!」

說罷,他還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神情頗為興奮,因為東廠提審人犯自然是要嚴刑拷打的,陳應鳳落到這步田地,再沒有親手拷打人犯的機會,也只能從聽別人發出的慘叫聲中,發泄發泄心頭的憤懣了。

腳步聲沒有朝著別處去,一直衝著章字型大小大獄來了,徐爵神色微變,陳應鳳先是一怔,接著咬了咬牙,靜待來人宣布自己的命運。

一隊番役沿著主甬道走下來,當頭兩位正是老熟人霍重樓和劉三刀,兩人直入章字型大小大獄,大隊番役都留在外面主甬道把守,只有幾人跟著進來。

「霍爺,春風得意啊?」陳應鳳乍著豺狼嗓門打招呼,笑聲比哭還要難聽,其中帶著幾分揶揄之意。

徐爵和陳應鳳關在深牢大獄,但也有小番役悄悄給他們通報一點兒消息,自然知道秦林做了東廠督主,聽說他並沒能掌握局勢,東廠仍在張鯨遙制、邢尚智一夥操控之下,所以陳應鳳才出言譏刺。

要知道,當初就是秦林帶人,把他和徐爵抓起來的!

霍重樓瓮聲瓮氣的哼了一聲:「不知死活!」

劉三刀卻滿臉堆笑:「徐爺,陳爺,兩位別來無恙啊?我老劉可沒得罪過兩位,這不,還帶了位故人來相見呢。」

說起來劉三刀也是馮保時代重用的人,雖不算馮黨,也受牽連倒過霉,所以徐爵、陳應鳳還不反感他,還朝他拱拱手,然後抬眼往後看是哪位故人。

混在番役中的一人摘下尖頂帽,又將一部大鬍鬚卸下,頓時變了模樣,只見他嬉皮笑臉,唯獨兩隻眼睛極有威勢,不是東廠督主秦林,還能有何人?

嘶……陳應鳳嘴裡倒抽一口涼氣,接著苦笑連連:「這就要送咱們上路了么?徐老哥,咱們哥兒倆黃泉路上搭個伴。」

徐爵卻皺了皺眉,然後沖著秦林拱拱手:「秦督主別來無恙,風采尤甚惋惜,可喜可賀。」

咦?陳應鳳詫異,不明白徐爵這是做什麼,腦袋掉了碗大個疤,這輩子轟轟烈烈一場,到頭來還向姓秦的搖尾乞憐么?何況乞憐也沒有用啊,從前做掌刑千戶理刑百戶,那麼多人犯苦苦哀求,徐老哥和自己又放過誰了?

秦林點點頭,似笑非笑地瞧著徐爵:「徐掌刑果然心機靈敏,不愧為昔年馮督公麾下一員大將。」

徐爵搖頭苦笑:「秦督主要問什麼做什麼,徐某照辦就是了,只不過此時與此地,只怕徐某也不能替督主分憂。」

看秦林這勢派,要裝成番役進來,當然不是奉命來處死他倆的,更像私自前來,那麼必有所求,只是徐爵也不知道對方到底要做什麼,難道是要問他一些當年的秘密嗎?時過境遷,只怕現在有用的也不多了。

秦林哈哈大笑,忽然笑聲一收,銳利的眼神彷彿能看進徐爵心窩裡:「誰說不能替本督分憂?兩位當年京師的風雲人物,東廠中赫赫有名的徐掌刑、陳理刑,又豈能自甘困坐囚牢,若干年後化為冢中枯骨?」

「當然不願!」陳應鳳搶著答道,他猛衝上來,將粗如兒臂的鐵柵欄搖得嘩嘩作響。

手握重權,醇酒美人,鮮衣怒馬,生殺由心,嘗過了權力的味道,再把他關在囚牢里斷絕一切希望,真正生不如死,此刻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伸下來,陳應鳳願意用自己的一切來交換,哪怕再渺茫的機會,也在所不惜!

徐爵則比較沉穩老道,儘管眼睛裡閃爍著激動的光彩,仍然壓抑住激動的心情,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穩一些:「秦督主莫要欺心,我二人什麼身份?你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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