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三四章 暗渡陳倉

劉三刀由霍重樓引薦,控背躬身垂著雙手非常拘謹的走了進來,離秦林還有七八步,就畢恭畢敬的大禮拜倒:「草民劉三刀,拜見秦督主!」

秦林左手端著茶碗,右手用蓋兒輕拂本來就寥寥無幾的茶沫子,慢慢啜飲一小口,才把茶碗放回桌子上,嘴裡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

劉三刀跪在地上,把頭埋得更低了,只覺心怦怦亂跳,越發患得患失。

秦林心中一嘆,記得遵化和劉三刀初次見面時,他渾身都透著股精明強幹,後來幾度交手,總體介於敵友之間,直到小湯山挖春桃姑娘的蠟屍、揭出癆病鬼梁邦端騙婚那回,他還是馮保手下的一員幹將,心氣兒從來都高高的。

可現在呢,劉三刀像個什麼樣子?歲月,不,準確的說是最近兩年的蹉跎,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本來只是兩鬢斑白的頭髮變成了一片雪白,臉上皺紋多了深了好幾倍,短短兩年時間,看上去足足老了五六歲。

劉三刀資格老、手段高,待人處事還算正派,在馮保手底下也就盡忠職守而已,可他畢竟是在馮保手上受過重用的,等到馮保倒台張鯨上位,還能有他的好果子吃?立馬安上馮黨的罪名,革去職司、貶謫還鄉,連他辛苦幾十年攢下的銀錢,也全都塞給了邢尚智的親信們——要不這樣,恐怕還得往天牢大獄走一遭呢!

凡是涉及黨爭,那就沒什麼道理好講的,戚繼光殺敵報國赤膽忠心,潘季馴治黃治淮篳路藍縷,尚且因江陵黨倒台而明珠蒙塵,區區一個劉三刀,在張鯨、邢尚智眼裡,又算得什麼呢?

秦林打量劉三刀的時候,對方也在打量他:年紀輕輕便官居一品,以武職執掌東廠更是大明朝兩百年之異數,遵化初見時,眼神中那種犀利如電的鋒芒,如今已收斂了許多,但正因為如此,幽深的黑瞳越發顯得深不可測……

「劉三刀,如今本督執掌東廠,你可願重回廠中,為本督效力?」秦林慢悠悠地問道。

劉三刀稍作遲疑,良久才用力咬了咬牙,臉上露出幾分苦笑,長嘆道:「秦督主美意,草民心領,可惜草民年事已高,垂垂衰朽,恐難為秦督主驅馳奔走,還望督主放草民回鄉,做一田舍翁了此殘生。」

什麼!霍重樓睜大兩隻眼睛,要不是礙著秦林還沒發話,就想把劉三刀提溜起來狠狠罵一頓:你劉老爺子也算東廠裡頭一號人物,當年風風雨雨什麼沒見識過?秦督主有意提拔,你還推三阻四,莫非心氣兒泄了就再也提不起來?

劉三刀是真有點灰心了,如果他還是霍重樓這般年紀,一定毫不猶豫的重出江湖,可他已年近花甲,這把年紀上遇到挫折,雄心壯志就消磨了許多。

不過,他也在悄悄打量秦林的臉色……

秦林陰著一張臉,神情越來越冷,徐文長和張紫萱同時笑笑,兩人起身離開。

「劉三刀!」秦林猛地一拍桌子,茶碗嘩啦一聲摔在了地上,劉三刀渾身一顫。

秦林滿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戟指說道:「哼哼,田舍翁,你想得美!張鯨邢尚智什麼手段,底下人又是什麼胃口,你歷年攢下來的銀子,只怕剩不下幾個大子兒吧?你是東廠的人,幾十年下來得罪的人還能少了,被栽上罪名踢出東廠回到家鄉,在知縣知州大人先生們的眼裡,你就是條被打斷脊樑的落水狗,人人都想踩你一腳,再有冤讎找上門,還不把你連皮帶骨給吞了?」

劉三刀老臉通紅,秦林字字句句都說得極准,東廠就是朝廷鷹犬,平時齜牙咧嘴挺威風,可一旦朝廷不要你了,那就成了拔毛的老鷹不如雞,癩皮的狼狗不如貓,個中苦楚實在一言難盡……若非如此,他也不會跟著霍重樓派去的心腹,跑到京城來見秦林了。

秦林打量打量劉三刀,話鋒一轉冷笑道:「你不敢替本督辦事,莫不是怕了張鯨、邢尚智?唔,原來聲名赫赫的劉三刀竟是個無膽鼠輩,本督竟看走眼了,罷罷罷,陸遠志,取紋銀五十兩贈給劉兄做程儀。」

陸遠志在門外應了一聲,故意用大家都能聽到的聲音和牛大力說說笑笑:「唉,老牛啊,沒想到當年的劉總爺,竟淪落到這般地步,豈不可憐又可笑?」

「料想他老人家現在肯定囊中羞澀吧,還是咱秦督主心腸好,這五十兩銀子亦贈給他,也算不無小補了。哼哼,當年東廠的劉老英雄不過如此,現而今能對付張鯨、邢尚智的,唯秦督主一人而已!」

廳中跪著的劉三刀,一張老臉紅了白、白了又紅,他巴巴的趕到京師來,難道是為了聽這些揶揄?聽得秦林和手下弟兄渾沒把張鯨、邢尚智放在眼裡,他猛地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盯著秦林:「秦督主,你真箇要對付張鯨、劉守有?為什麼劉某聽說你韜晦自保,以富貴閑人自居,並無進取之心了?」

這才是劉三刀的真實顧慮!如果秦林只想自保,他回來也是受邢尚智一夥的氣,倒不如忍氣吞聲呆在老家;如果秦林真有斗垮邢尚智,乃至把張鯨拉下馬的打算,他劉三刀又何嘗不想重出江湖、再入東廠!

秦林聞言大笑,忽然笑聲一收,目光如炬,朗聲道:「三年不鳴,一鳴驚人,三年不飛,一飛衝天,本督以青年而位居一品,掌東廠大權,豈能甘居人下?略施小計以迷人眼目罷了!劉兄若留在京師,大可拭目以待,本督拿下區區邢尚智,易如反掌!」

劉三刀再不遲疑,俯首拜服:「既如此,小人願為督主效犬馬之勞!」

秦林雙手將劉三刀扶起,門外的陸遠志、牛大力走進來,和霍重樓一起拱手:「恭賀秦督主又得一員虎將。」

秦林哈哈大笑,神情囂張至極,倒是極有東廠督主的威風霸氣。

第二天,秦林就偕劉三刀、霍重樓到東廠視事。

邢尚智和他的黨羽們,諸如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等輩先是略為吃驚,接著就各各冷笑不迭,邢尚智還笑著對同黨們嘀咕了一句:「憑姓劉的這塊廢銅爛鐵,就想把咱們東廠的天翻過來?」

東廠督主權力甚大,像當年的馮保那樣,司禮監掌印兼東廠督公,兼總內外,東廠就是他一家天下,想讓誰來就誰來了。

秦林只是單純的東廠督主,沒有其他兼任職司,還做不到當年馮督公的地步,不過除了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要平衡一下各方勢力,其餘官職盡可任意升降黜陟。

他升堂之後立刻下令,以劉三刀為掌班,領子科管事,率領班兩名、司房兩名、老練役長十人、精幹番子一百,直接聽命於本廠督主,也就是秦林本人,辦理機密重大案件,掌刑千戶與理刑百戶非經督主允許不得干涉其行事。

理刑百戶是霍重樓,秦林的鐵杆心腹,所以最後這句話,實際上就是說給邢尚智聽的了。

劉三刀在東廠幾十年,霍重樓前幾年按秦林吩咐,萬事不管只拉人吃吃喝喝,也結識了不少志同道合之輩,立馬就按著鹵簿點名,將這些或受馮保案牽連、或鬱郁不得志、或與邢尚智一黨有嫌隙的人,加上張誠近來安插的親信,一個個全都點出來,歸入新任子科管事劉三刀轄下。

「張威,孫劍如,劉廷山……」劉三刀每點到一個名字,那人或者稍作遲疑,或者咬了咬牙,出列站到了庭前。也有點到名字沒有人答應的,可能是出外公幹沒在衙門裡,可能是心存疑慮不敢站出來。

秦林正襟危坐公座之上,神情肅然,雙目半睜半閉,面色陰沉如水。

白玉亮、郎效和、崔廣微有些穩不住陣腳了,邢尚智仍在嘿嘿冷笑,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此時東廠規模甚大,掌班司房等四十多人,役長檔頭上百,在編的正式番役有一千多,幫役則不計其數,劉三刀只管按鹵簿點名,沒人應就不管他,很快就點出了領班兩名、司房兩名、老練役長十人、精幹番子一百,隨著霍重樓和劉三刀站在堂前。

劉三刀單膝跪下,雙手抱拳:「小的們為秦督主竭誠效命!」

眾人齊刷刷跟著跪下,口中轟然響應,剎那間聲震屋瓦,其餘番役都臉色微變,邢尚智咬牙切齒:好個霍重樓、劉三刀,真是咬人的狗不叫,前面悶聲不出氣,這裡擺我一道啊,哼,只可惜你們忘了,張司禮還在位……

秦林從公座上站起來,走到階前,溫言道:「做得好,好好做!」

眾人各個歡喜,聽出秦督主這六個字意味深長,既誇霍重樓、劉三刀做得好,又誇眾位站到自己這邊的番役做得好;既叫霍重樓、劉三刀跟著他老人家好好做,也叫番役們跟著霍、劉兩位好好做。

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秦林是督主,總有幾個熱衷功名的要投效他名下,更何況秦林將陸遠志、牛大力等人盡數提拔,有了雞犬升天的先例擺在那裡,眾人的心思難免要熱絡起來。

秦林要在一千多在編番役中,調出一百來個願意追隨自己的,實在不難。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霍重樓、劉三刀四面出擊,領著一百餘親信風風火火的辦起了差,去衙門和官員家裡坐記、到茶樓酒肆裡頭聽記,想方設法的「打事件」,就想抓出個欽定大逆的案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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