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東山再起 第九三三章 明修棧道

朱應楨偷偷看了看秦林,得到了一個鼓勵的微笑,於是成國公立馬放聲大哭:「不看家祖冒煙突火救駕的功勞,也有火燒得鬚髮皆盡的苦勞,這都是記錄在案的,斷斷沒有虛假,如今竟被奸佞信口污衊,怎不叫我做孫兒的肝腸寸斷哪……」

朱應楨別的本事稀鬆平常,唯獨哭的本事格外犀利,這一陣大放悲聲,只見他淚飛頓作傾盆雨,兩隻眼睛腫得跟桃子似的,一副我見猶憐的落難書生模樣,要是走到教坊司里,恐怕要被愛俏的姐兒們爭著倒貼哩。

定國公徐文璧、英國公張元功、寧陽侯陳大紀、廣寧伯劉允中等等武功勛貴,聞聲個個神情慘然,頗有不虞之色。

萬曆也漸漸覺得不對味兒了,只是還沒回過神來。

余懋學卻會錯了意,見自個兒把堂堂國公都罵哭了,還在自鳴得意呢!

他是萬曆初年清流裡邊的頭號罵將,有個雅號叫做余大嘴巴,只不過嘴巴大了腦仁兒就有點小,經常是被人一攛掇,就咋咋呼呼的往前頭沖。

就和同黨相比吧,趙應元吳中行這些人,都是萬曆五年張居正奪情時才鬧起來的,占著孝道的大義名分,所以除了挨廷杖,貶謫出去的幾年間實在沒吃什麼苦頭,倒是譽滿天下。

余懋學則不同,他是萬曆二年就二愣子似的蹦出來,上書要「崇惇大、親謇諤、慎名器、戒紛更、防佞諛」,擺明了罵張居正是奸臣,結果沒有引起朝野共鳴,還拖累老師禮部尚書萬士和丟了官,自己還多吃了好幾年的苦頭,差點沒死在貶謫路上,可見此人純粹嘴大無腦。

這次余懋學回京沒消停多久,又被顧憲成攛掇出來,想到奸相張居正已死,眾正盈朝言路大開,他那叫個意氣風發啊。看看朱應楨慫了,越發志得意滿,極有士大夫風度的一揮袍袖,朗聲道:「老公爺所謂功勞其實不堪推敲,恐有冒功之嫌,且數十年前之事,也無從考證了,而他阿諛張居正得到追封王爵。此事盡人皆知,實有違國朝體例!朱公爺為尊長諱,自是一片孝心,不過從來正邪不兩立,余某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當揭發其弊!」

此言一出,朱應楨自是號啕大哭,武功勛貴們個個勃然變色,就連御座上的萬曆,小胖臉也有點兒綠了。

文臣裡頭越來越多的人覺著味道不對頭,親自策劃的顧憲成更是急得直跳腳,可朝堂之上御門聽政。難不成還真能衝上去,捂住余懋學那張大嘴巴?

火候到了!秦林心頭哈哈一笑,立馬從班次里跳出來,假裝惶恐地跪下:「陛下,余侍郎所言有理,臣什麼都不懂,前番還想和陛下討價還價,實在罪該萬死!臣這就把違例服用的御賜之物脫下來……」

我靠!萬曆如果懂這兩個字的意思,一定就罵出來了。張鯨和張誠也傻了眼,秦林這是脫衣服脫成習慣啦?

秦林一邊說,一邊就站起來,雙手解下腰間玉帶,誠惶誠恐地擺在地上,接著又開始脫蟒袍,一張臉變成青色,顯然驚恐萬狀,還顫聲道:「陛下開恩,臣告老還鄉,臣告老還鄉……」

萬曆臉都黑完了,這不擺明了說朕卸磨殺驢嗎?秦林這廝,臉上明明白白寫著伴君如伴虎五個大字呢!

朱翊鈞非常惱火,一分針對秦林,九分針對余懋學,畢竟秦林那邊剛剛談妥了五十萬銀子,最近在東廠也格外老實,什麼事兒都沒鬧,倒是余懋學這廝,無端端惹出事來,朱希忠都死了十多年了,他那王爵關你鳥事?

陛下的心思就是轉得快,本來還有借重余懋學的意思,可看到秦林要撂挑子,每年五十萬兩的內帑恐怕要打水漂,頓時又翻過來怪起了余懋學。

這就是秦林韜晦之計收效了,如果前面在東廠急於攬權,此時又要撂挑子,萬曆難免會認為他有要挾之意,想法又有不同。

丹陛西側早已鬧成一片,武臣勛貴本來就很惱火了,秦林這麼一搞,頓時群情激奮。

英國公張元功是新襲爵的,年紀輕、火氣大,朱應楨幫著拉皮條,開通西域的生意他也摻了一分,此時再也按捺不住,出班跪下:「陛下英明,方才余侍郎說數十年前的功績無法考核真假,臣心中實難安也。臣先祖忠武公隨永樂爺爺起兵靖難,竭誠效命戰死沙場,授奉天靖難推誠宣力武臣,封英國公,距今百八十年矣,則功績更無從考訂了!」

「陛下!」三朝老臣定國公徐文璧也長跪不起。

「陛下!」

「陛下!」

……

更多的武功勛貴滿懷委屈的站了出來。

一來是余懋學大嘴巴胡扯白賴,真的惹到了眾怒,二來嘛,朱應楨替秦林廣拉皮條,這些公侯伯們都參銀子做生意,看在銀子的面上,無論如何都要站穩腳跟的。

不準咱們干預朝政,也只能咬著牙認了,連賺錢的路子都給堵死,就你們文臣能大撈特撈?這可不能打落牙齒和血吞啦!

就連萬曆的嫡親外公武清侯李偉,也非常自覺的挺身而出,虧他一張老臉也做得出來,扯住秦林手不要他脫衣服,又撿起玉帶要給他重新繫上,喃喃地道:「秦督主這是怎麼說,這是怎麼說?萬歲聖明,斷不會被奸佞蒙蔽的,你公忠體國,咱們都知道,這裡風大,先穿上衣服吧!」

余懋學此時已傻了眼,他放炮猛轟一個空殼國公,膽小怕事的朱應楨,怎麼勛貴全都站出來了?

萬曆初年的勛貴,雖然不能干預六部九卿事,但權勢還是不小的,特別是掌軍的定國公、英國公、魏國公、黔國公等幾家。

比如黔國公沐朝弼橫行不法,朝廷就有些畏首畏尾不敢動他,還是張居正用權謀,先立沐朝弼之子繼承黔國公,然後再派人逮捕他,最後赦免其罪,弄到南京軟禁起來,世人都稱道張居正措置得當。

試想以江陵相公的強勢霸氣,對付黔國公都得這麼小心翼翼,還得到了朝野的讚譽,那麼這些掌軍國公的權勢也就不言自明了。

余懋學再怎麼大嘴巴,也從來沒想過要把京中這些公侯伯都給得罪了呀。

嚴清、丘橓悄悄挪動腳步,讓自己和余懋學離得遠點,剛才那跟著順水推舟的想法,這時候都丟到了爪哇國。

趙應元倒是想替朋友幫腔,可顧憲成在後頭把他拉了一把,非常鄭重的搖了搖頭:余懋學捅了馬蜂窩,現在只能……

江東之、羊可立、李植見趙應元顧憲成不動,他們也都縮著頭。

更多的文臣茫然無措,很久以來習慣了武勛貴戚在朝堂上的鉗口不言,突然發生這麼大規模的反彈,眾人都有點兒不適應,於是都看著站在班首的三位閣臣。

申時行如老僧入定,余有丁微笑不改,許國倒是有點躍躍欲試,可看看首輔次輔都沒動,他也只能強忍住……—不過就算不忍,他也是準備痛斥余懋學的,因為自打他倒向申時行,徹底得罪了追隨張四維的舊黨清流,吳中行趙用賢摔碎了他贈送的玉杯犀角杯,還當眾與他劃地絕交,雙方已勢同水火。

皇極門前,武勛貴戚跪了黑壓壓的一大片,連萬曆的外公武清侯都站在了秦林一邊,萬曆不得不做出決斷了。

他微笑道:「朱愛卿、秦愛卿,你們何必如此?國朝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朕富有四海,難道還吝於封賞?定襄王實有救護皇祖之功,朕皇考生前亦曾提及,秦愛卿也有大功於國,快快把衣服穿上吧……眾位愛卿,都起來吧!」

萬曆最後這句,是對武功勛貴們說得,於是眾人紛紛起身。

秦林嘿嘿一樂,順勢穿好衣服,系好玉帶,沒事人兒似的站回班次裡頭。

顧憲成想搞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秦林乾脆就把這件事徹底踢爆,拉上整個勛貴集團為後盾……話說回來,勛貴們既然想做生意摻份子,豈能置身事外?也該他們幫著出點力,秦林主持重開絲綢之路,朱應楨到處拉皮條,總不是白忙活的。

勛貴裡頭那些年輕些的,還滿臉潮紅興奮得很,好幾個還朝著秦林豎大拇指,好久被文臣騎在頭上,沒這麼痛快的鬧一場了,今天這氣出的痛快。

老成些的徐文璧、陳大紀等人,則回頭看看秦林,苦笑著搖搖頭:秦林先收了入股的份子,各家各府幾萬到十幾萬不等,還沒賺錢分紅吧,在朝堂上又反過來收了一回利息,騙著咱們替他搖旗吶喊,這傢伙狡猾呀……

萬曆又溫言安慰了幾句,朱應楨才舉起袖子,哭哭啼啼的站回班次裡頭,叫朝堂眾人直搖腦袋,不過正因為朱應楨如此膿包軟蛋,反而叫萬曆不曾懷疑什麼。

余懋學非常尷尬地站在那裡,退又不敢退回去,好在文臣們都還講義氣,就算有和他不睦的,也沒站出來彈劾他,畢竟武勛貴戚的反彈,已經觸動了整個文臣集團那根敏感的神經。

朱應楨又非常應景的站出來,眼淚還掛在臉上:「臣請陛下治余懋學污衊家祖,妄言亂政之罪。」

文臣集團裡頭嗡嗡嗡一陣議論,江東之、羊可立、李植都有點蠢蠢欲動,但看看形勢不妙,終於沒說什麼。

萬曆不得不有所表示了,看了看眾位朝臣,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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