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九二三章 圓滿收官

到了黃昏時分,青樓對清倌人的嚴苛訓練終於結束,不過儘管身體累得快要散架,小丫頭們仍不能像普通人家閨女那樣倒在床上休息,而是被王嬤嬤趕到了一間閣樓的第三層,令她們憑欄而立,沐浴著燦爛的晚霞,吟誦詩詞歌賦。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街夜色涼如水,卧看牽牛織女星。」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一名少女念到這裡,忽然忘記了後面的詞句,感覺到王嬤嬤冷厲的目光投了過來,越發慌得額角冒汗。

「漁舟唱晚,響窮彭蠡之濱;雁陣驚寒,聲斷衡陽之浦……」

杜十娘替姐妹接了下來,儘管在家裡沒有讀過書,可她天生聰穎,同樣的詞句總比姐妹們記得牢。

杜十娘這麼一接,小姑娘們各自詠誦,口中詩句珠玉噴涌,晚風寒涼,晚霞絢爛,大同城盡收眼底,白登山依稀可見,衣袂凌空之際,不管明不明白詩句中的意境,卻已暫時忘卻了身處牢籠的煩勞。

老鴇和王嬤嬤滿意地笑了,培養大同府姑娘,要在京師那風月場上高張艷幟,就不能養出個低眉順眼的奴婢樣兒,得有點清麗脫俗的氣質才行,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總要精通那麼幾樣。

就在此時,南面官道上車馬隆隆,當先一隊騎士高舉旗幟,人人鮮衣怒馬,飛魚服、綉春刀,神情大有虎嘯鷹揚之態。

接著大群烏斯藏喇嘛僧步行,衣分紅白兩色,抬著兩張坐榻腳不點地,風捲雲馳般奔來,榻上踞坐之人一胖一瘦,相貌奇古。

然後才是一輛駟馬並駕的大車,車身厚重,刷著能照出人影的黑漆,車夫也是尖帽皂衫白皮靴,腰背筆直的坐在車轅上,把車兒駕得穩穩噹噹。

最後又是一群褐衫尖帽白皮靴的騎士,陰森森白慘慘的臉皮,眉眼間殺氣騰騰,叫人疑心是十殿閻羅蓋錯了印,把十八層地獄裡那一層的凶靈惡鬼放到了陽間。

嘶……閣樓上的小丫頭們隔著老遠,就覺得一股陰鷙凶戾的氣勢撲面而來,嚇得花容失色。

「這、這是些什麼人?」

杜十娘緊緊抓住欄杆,小手因為用力有些發白。

姐妹們裡面有年紀稍大認得字的,瞧著那隊人馬打的旗幟,顫聲念道:「左都督,少保,特進榮祿大夫,柱國,欽差、欽差總督東廠官校秦!」

東廠,東廠!

莫說小姐妹們,就連青樓老鴇和剛才那位凶神惡煞的王嬤嬤,此刻都駭得面無血色。

杜十娘家住大山深處,並不知道東廠的威名,眼睛忽閃忽閃,好奇地問道:「什麼東廠,是打鐵的廠子嗎?劉姐姐你為什麼這麼害怕,難道他們是壞人?」

劉姐姐是書香門第,破家之後淪落風塵的,聞言就苦笑道:「當然、當然是壞人,壞得不能再壞啦……」

唉……杜十娘就嘆口氣,「天底下為什麼有這麼多壞人,偏偏還都橫行霸道?」

小姑娘並不知道,她心底那個笑容溫和、心地善良的大哥哥,就在黑色的馬車之中,就是新任的東廠督主!

「瘋了,你們作死!」

老鴇和王嬤嬤回過神,從身後虎撲過來,拖住劉、杜兩女就往後扯:「東廠督公就在下面,你們敢在這裡胡說,不要命了?」

其實東廠人馬離這處青樓還遠得很,至少絕不可能聽見兩名少女的談話,可老鴇和王嬤嬤卻不敢冒一點點風險,絕對不敢。

半晌之後,杜十娘才從老鴇懷中掙開,看著那隊遠去的東廠人馬,心底有種怪怪的感覺,彷彿什麼重要的東西已離自己遠去了。

很多時候緣分註定,無數次回眸換來的擦肩而過,終究迷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要很久很久以後才會重逢,卻已相逢未必能相識……

「大概是眼花了吧!」

秦林放下了車簾,他剛才似乎遠遠看到一處閣樓子的第三層,有道似曾相識的身影,但轉眼便已消失不見。

馬車內部空間非常寬敞,秦林重新回到軟榻盤膝而坐。

張紫萱依偎過來,臻首輕輕枕在他的腿上,纖腰底下墊著柔軟的枕頭,把自己擺成最舒服的姿勢,鳳目微閉,睫毛微微顫動,宛如一隻慵懶的小貓。

秦林盤弄著玉人柔順的青絲,笑眯眯地道:「紫萱妹妹,可是越來越懶了呢……」

「小妹要多休息,而且,這些天秦兄不能打壞主意哦!」

張紫萱星眸微睜懶懶地說著,手輕輕撫著小腹,滿臉幸福。

呃……秦林大窘,這些天辛苦耕耘有了成果,相府千金的肚子里,已經有個小生命悄然到來,她立刻變身成護崽的母貓,再也不讓他碰一下。

瞧著秦林吃癟的樣子,張紫萱吃吃偷笑,掐了他一把:「再忍幾天,等到了京師,姐姐妹妹都等著呢!」

張紫萱不提還好,提起青黛和徐辛夷,秦林反應就更大了,想到那嬌憨可人的女醫仙和火辣熱情的徐大小姐,小腹處熱流涌動。

該死的周易參同契!秦林鬱悶得很,同樣是雙修,白霜華神功大成,到我這兒就成了精蟲上腦,沒天理啊沒天理……

張紫萱看看秦林那副窘相,也不敢再挨著他了,趕緊坐直了身子,眼珠一轉開始轉移話題:「秦兄,閑話休講,武臣就任東廠督主實為國朝首例,如何操持,你心中可有定計了嗎?」

秦林就任東廠督主,也面臨和張誠同樣的問題,那就是如何建立自己的心腹班底,如何真正掌握東廠的大權。在這方面,他其實不比張誠更有優勢,因為他是個光桿的東廠督主,連司禮監秉筆太監都不是——當然也不可能是,那麼原來張鯨安插的嫡系,憑什麼拋棄當紅熱辣的張司禮,改投你這個新晉的秦廠督?

更何況還有一層:廠衛同為特務機關,東廠脫胎於錦衣衛,番子都是從錦衣衛中挑選出來的,理刑千戶掌刑百戶也同樣來自錦衣衛,叫做貼刑官,為何能後來居上,大部分時候東廠都蓋過了錦衣衛?

區別只在東廠督公曆來都是太監,比掌錦衣衛事的錦衣武臣更方便出入宮闈、接近帝王,更受到帝王的信任!

可秦林卻沒有這個優勢了,他不是太監,不可能隨意出入宮闈,而萬曆對他的信任嘛,只怕也有限得很——也許,那位刻薄寡恩的帝王,一輩子就沒有信任過任何人,哪怕身邊的張鯨張誠,照樣是被他以帝王之術施以制衡。

至於秦林的辦案技術,確實獨步天下,但掌控權力可不是單靠破案就能行啊,東廠資格最老技術最高的劉三刀,最高都只做到科管事,連理刑百戶的邊兒都沒挨上呢。

到底將如何打開突破口,真正掌控東廠?這是擺在秦林面前的問題。

「人。」秦林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首在用人。」

張紫萱點了點頭:「霍重樓、劉三刀這兩個人,都是要用起來的,但靠這兩位,恐怕……」

霍重樓有勇有謀,劉三刀老成穩重,都可算難得的幹才,但東廠裡面多得是魑魅魍魎各路神仙,隨便拎出個角色都不是善類,秦林班底裡面,還缺幾個周興、來俊臣之類的酷吏,去震懾統率他們。

尹賓商倒是夠狠夠陰夠毒,但這廝學的陰陽兵法,亂世屠龍之術,不是很適合派去東廠這種特務機關。

張紫萱搜腸刮肚,愣是沒想出來誰能派上用場。

秦林笑笑:「車到山前必有路,為夫夾袋中抖摟出兩個人物,便可應付此事,紫萱妹妹就別操心啦,免得思慮過度,連累腹中的小傢伙。」

哼,要你關心!張紫萱撇撇嘴,不過果真不談此事了,趴在車窗旁邊,掀開車帘子往外看。

秋征冬解,此時正是將糧食解往宣大邊防線的時候,一隊隊滿載糧草的車兒停在道旁,車夫們蹲在旁邊吃東西,熱氣騰騰的窩頭,濃稠的小米粥,吸溜吸溜吃的滿頭冒汗。

張紫萱注意到,不少民夫穿著新棉衣,厚厚實實的穿在身上,說說笑笑聊天吹牛。

「看來三晉百姓總算可以緩口氣,過個踏實年啦!」

相府千金微笑著放下車簾。如果百姓自己家裡吃不飽,運送征糧的車隊早已怨聲載道,不是這般景象了。

秦林笑笑:「又豈止三晉百姓?塞外,關中,今年的歡笑聲都比往年多吧。」

張紫萱美眸一閃,雖不能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但只要人間的歡樂笑聲比過去更多,就已難能可貴,這趟三晉之行,終於圓滿收官,秦兄以東廠督主身份重回京師,又將如何攪動京華煙雲?

幾乎在同一時刻的塞外歸化城,已是白雪皚皚。

歸化城雖號稱塞上雄城,畢竟是興建不久的草原城市,其實和內地縣城差不多大小,能容納的人相當有限。

可現在歸化城東南西北四面,數不清的氈房連片成海,到處都是點燃的牛糞火堆,幾根羊毛大纛迎著風雪高高飄揚,營盤裡人來人往,完全是熱火朝天的景象,氈房裡不是熬著羊肉麵湯,就是烤著麵餅子,往年草原上難得一見的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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