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九二一章 督主威武

茶博士出人意料的扯著嗓子喊起來,立馬如半空里打下個霹靂,無數張臉揚了起來,無數雙眼睛閃著光芒:「真是秦青天到了俺吳王寨?」

「劉老根你別搞錯了吧,傳說秦長官是包龍圖轉世,面如鍋底,額頭頂著個月牙……」

「他真是秦青天!風陵渡就是他替咱們父老鄉親說話,要不就挨場大雨淋頭。」

有個小夥子領著個老漢正走到這裡,忽然那老漢就兩眼發直,手裡提著的包袱一下子掉在地上。

老漢從蒲州那邊過來走親戚,小夥子是他外甥,還以為他中了風邪,趕緊掐他人中:「舅舅,舅舅——娘,快燒薑湯!」

「俺沒事兒。」

老漢掙開外甥,遠遠地看著秦林,猛地一拍大腿:「哎呀媽呀,原來他就是秦青天!那天俺在地里刨土,他和個仙女兒似的姑娘,還問俺種地生計來著,俺隨口說周扒皮不是個東西,沒想到,沒想到……天開眼哪!」

人的名、樹的影,秦林扳倒張允齡張四維,雷轟電閃般摧垮晉商魁首少師府,震動三晉關中,現在的他早已不是初到蒲州時的兩眼一抹黑,百姓們聞得秦青天之名,全都奔走相告,主動前來伸冤訴苦。

很快秦林所在的茶棚子就裡三層外三層的圍滿了人,父老鄉親們七嘴八舌的述說著冤屈,多年來遭受的苦痛,一股腦兒的向著秦青天傾訴,有幾位大媽大嬸甚至泣不成聲。

秦林根本用不著刻意收攬民心,在這個等級森嚴的時代,他只要擺出溫和的笑容,同時做出秉公執法的允諾,就收穫了無數人的眼淚和感激。

尹賓商臨時充當刑名師爺,就拿茶棚里的桌子充當公案,鋪開筆墨紙硯記錄百姓的申訴,這些豪強劣紳魚肉百姓的案子,不是把誰家媳婦搶去做丫鬟,第二天就吊了頸,就是催逼田租,打得佃戶受傷嘔血,案情十分簡單明了,以前是地方官不查罷了,現在稍微一查,就將罪惡盡數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秦林看了看桌子上不斷變厚的案卷,目光投向不遠處宅院土圍子上的幾個人影,嘴角露出了冷酷的微笑。

周德馨站在土圍子閣樓的第三層,看著茶棚子那邊父老鄉親踴躍歡騰的一幕,臉色時而發青,時而發白,那個蹺著二郎腿的年輕人,僅僅不經意的一瞥,便讓他心跳如擂鼓。

周德馨的名字取得非常名不副實,他既無德,更沒有什麼美名,反倒因為盤剝過重、心狠手辣,被百姓們背地裡取了個外號叫做周扒皮,十里八鄉臭名遠揚。

秦林扳倒少師府,張公魚落實新政,王馬楊沈四大家噤口不言,很有些中小豪強地主心懷畏懼,將歷年積欠的錢糧交了三五成、七八成。

不過也有很多人尋思,積欠並非一家一戶,這是十幾年甚至幾十年累積的弊病,地方官動作再怎麼雷厲風行,又豈能一蹴而就?少師府罪名是通敵賣國,並非抗繳積欠,全國積欠賦稅的縉紳沒有一萬也有八千,只怕官府也管不過來。同時朝廷的動向也不明朗,也許明天秦林、張公魚就倒霉了呢,那現在交上去的積欠,豈不冤枉得很?

周德馨就是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臨晉知縣發帖子催討,他幾句話糊弄過去,那知縣資歷淺,又是舉人考選的,腰把子不怎麼硬,竟就此偃旗息鼓,似乎被他堵了回去。

萬沒想到招惹來了秦林這尊煞星,周德馨暗自叫苦不迭,他可沒妄自尊大到認為憑自己的力量,可以對抗斗垮少師府的秦林。

「夏培這王八蛋,一定是他告了刁狀!」

周家一位管事惡狠狠地罵道,頓時在牆頭引起了一陣共鳴。

夏培就是那舉人考選的知縣,周德馨這時候可沒功夫追究是誰告了刁狀,眼珠子轉了轉,一邊命管家準備一份厚禮,一邊引著幾個兄弟走下圍牆:「走,咱們會會那秦青天!」

土圍子中門大開,周德馨身穿七品文官服色率眾而出,周家幾兄弟和頭面管事們跟在他後面,神情倒也不怎麼緊張,周家是僅次於王馬楊沈四家的頭等大縉紳,前代還出過個南京的閑職侍郎,大家官面上的人物也見得多了。

本來圍在茶棚子周圍吐苦水的父老鄉親們,見周德馨率眾而出,頓時如畏懼蛇蠍般朝兩邊避了開去,讓出中間一大片。

周德馨離著老遠,就滿臉堆笑、長揖到地:「下官內閣中書周德馨,見過秦林秦長官!」

他的幾個兄弟也紛紛行禮:「標下吳王寨巡檢司周德芳,給秦長官見禮了!」

「學生周德瑞,隆慶庚午科舉人……」

周家幾兄弟和子侄輩紛紛自報履歷,個個都不是白身,至不濟也捐了監生貢生,此刻都袍乎套兮的穿戴起來,儼然一群衣冠禽獸。

當然,在舊黨清流比如趙應元、王用汲、顧憲成等輩眼中,這叫書香門第,家學淵源,很值得攀一攀同年同門同鄉同榜的交情,再敘一敘年齒,然後世老先生、世叔世兄叫成一片。

就算本地正管文官,遇到這架勢也只能站起來,說兩句老先生造福桑梓久仰久仰。

偏偏秦林不,弔兒郎當的坐在板凳上面,蹺著二郎腿晃悠晃悠,端著茶杯慢慢吹那冒起來的熱氣兒,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

周家眾弟兄頗有幾個怒形於色,周德馨臉皮一紅,手在身後擺了擺,依然畢恭畢敬地道:「聞得秦將軍大駕光臨,周某有失遠迎,實在罪過罪過!北風漸涼,茶棚不是久坐處,斗膽奉請秦將軍入弊宅一敘,略治水酒為將軍洗塵。」

說罷,周德馨抬起頭笑眯眯地四下看了看。

別看百姓們剛才告狀告得歡,畢竟為他積威所懾,站在前邊的都立不住腳往後退,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還有人心頭嘀嘀咕咕的,說秦將軍畢竟是朝廷的官兒,萬一他幫著周德馨,俺們剛才的舉動豈不是自尋死路?

「不,不會,秦青天絕對不會!」

凡是在風陵渡,在蒲州見過秦林的百姓,都對他抱著非常高的期望。

秦林將茶杯慢慢地放在桌上,抬眼瞟了周德馨一眼,輕輕拍了拍尹賓商謄寫的冤狀,不慌不忙地道:「周德馨,你可知罪?」

周德馨臉色不好看了,斷沒想到秦林這麼不給面子,臉色一紅,終究還是強忍住,手在身後招了招,剛從宅院里匆匆趕來的管家便把一疊紙放在他手中。

「啟稟秦長官,容周某將下情上告。」周德馨彎著腰,將幾張紙呈給秦林。

哦?秦林接過來一看,就笑起來:「黃金百兩,白銀千兩,蜀錦百匹,綢緞表裡百端……嘖嘖嘖,這禮物的分量可不輕啊!」

周德馨頓時臉色難看之極,秦林當眾念出來,這在官場上是什麼意思,已經不言而喻。

父老鄉親們卻不懂官場道道,聽秦林念了一大通禮物名目,都是想都不敢想的貴重東西,又見他笑嘻嘻地和周德馨說話,就難免起了誤會,不少人長長地嘆息著,剛才嚷出去的茶博士和告狀最積極的幾位,哭喪著的臉上明明白白寫著官官相護四個字。

陸遠志、牛大力、尹賓商卻笑得打跌,莫說秦長官不貪財,就算他貪財,周家的手筆也未免太小了點,靠著漕幫和五峰海商的分紅,秦長官拔根汗毛都比這粗啊,還看得起周家這點「重禮」。

果然,秦林笑眯眯地將禮單和那疊訴冤的狀紙放到了一起,周家人滿臉的莫名其妙,卻聽他慢悠悠地道:「好了,又多條賄賂朝廷命官的罪名。」

原來如此,百姓們叫一聲好,解氣呀。

「你算個什麼朝廷命官!」

周家幾兄弟裡面,脾氣最暴躁的周德芳一蹦三尺高,氣憤憤地道:「一個無職無品的錦衣校尉,也敢自稱朝廷命官,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

周德瑞拱拱手,滿嘴的陰陽怪氣:「學生不知秦長官是何品級,在何處衙門擔任什麼職司?咱們吳王寨屬於臨晉縣,您是接任了臨晉知縣,還是平陽知府?」

「二弟,三弟,不可如此!」

周德馨假裝出誠惶誠恐的樣子,卻沒有真正去阻攔兩個兄弟。

周德芳叫得直接,周德瑞問得刁毒,秦林是錦衣武官,哪裡會做知縣知府?這是當面打他臉呢。

陸遠志、牛大力冷著臉,用同情的目光看著周家人,如同看著一夥死鬼,而尹賓商則舔了舔嘴唇,笑容帶著三分陰狠勁兒。

「唔,秦某既不是臨晉知縣,也不是平陽知府,確實管不著你的案子……」

秦林說到這裡頓了頓,望著周德馨莞爾一笑:「不過你罪惡昭彰,我身為錦衣官校,奉上司之命前來收集罪證,不行嗎?尹先生,你去看看南邊大路,張都堂的火牌應該到了吧。」

嘶……周家眾人齊齊抽了口涼氣兒,張公魚身為副都御史、巡撫山西地方兼提督雁門等關軍務,上馬管軍下馬管民,手握執法權,緊急情況下請了王命旗牌就可以殺人,偏偏他還是秦林的把兄弟!

「洗乾淨脖子等死吧!」

秦林哈哈一笑,他倒不急著親自動手,反正不畏豪強、清如水明如鏡的青天大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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