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九〇四章 義僕

張升在秦林逼視之下目光躲閃,忽然牙關一咬,大聲喝道:「毛武,你、你太讓我失望了!一個女人而已,你就殺了霍把頭,還嫁禍秦長官,豈不是鬼迷心竅?老太爺、大老爺向來家風嚴謹,從不許家僕伴當作姦犯科,怎地出了你這個異數!」

毛武一怔,很快明白了張升的意思,黑漆漆的臉上不禁露出幾分悲涼,但很快就做出了決斷,梗著脖子悶聲悶氣地道:「張大郎,俺對不起你,不該爭風吃醋惹來禍事,可霍鐵山忒地可惡,一把年紀還和俺爭花紅姑娘,仗著他是西姚鐵場的大把頭,東家有用得著的地方,就來硬架梁子,俺毛武鐵錚錚的好漢,眼睛裡不揉沙子,哪能容下這老王八?千不該萬不該痴心妄想,嫁禍給秦長官,也罷,一人做事一人當,要殺要剮隨便吧!」

毛武犟著脖子板著臉,一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嘴臉。

張升頓時鬆了口氣,目光和黃志廉一觸,後者也舉手擦了擦額角冷汗,少師府的幾名家釘院也暗自慶幸,無論如何毛武一個人把罪行扛下來,大傢伙兒是暫時無憂啦,這姓毛的是有名的滾刀肉,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熬刑的本事想來不差。

張升渭然長嘆:「花紅年方二十,正是青春妙齡,我早知她和毛武有些不清不楚,在京師跟著大老爺辦事,還沒來得及處置,沒想到竟因此……唉,霍鐵山一把年紀了,竟想老牛吃嫩草,惹來殺身之禍啊!」

「原來是因情殺人啊,真是可笑之極!」黃志廉長長地吁了口氣,又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冷汗:「酒是刮骨鋼刀,色是穿腸毒藥,古人誠不欺我也。」

錦衣校尉們氣得不輕,陸遠志一雙小眼睛幾乎憋出火來:「秦哥,這廝要充滾刀肉,且叫他試試咱們錦衣衛的十八層地獄。」

秦林漫不經心地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看樣子毛武的舉動本來就在他意料之中。

「走吧!」牛大力張開大嘴露出可怕的笑容,巨手一抓便揪著毛武脖領子將他提了起來,可憐毛武也是個身材健壯的男子漢,在這比常人高了兩個頭、恍如門神的巨人手中卻如嬰孩般沒有絲毫反抗之力。

秦林擺擺手:「就在這裡吧,不用提太遠。賞善罰惡,天律森嚴,我錦衣衛光明正大,有何不可對人?」

牛大力遵令將毛武摜在地上,巨力將他渾身筋骨都差點震散架了,還沒來得及爬起來,三名錦衣弟兄就帶著森森冷笑,撲過去重新將他摁回地上,接著陸遠志打開了生牛皮包,取出了許許多多形狀怪異的鐵鉤、彎刀、小巧的鋸子、粗大的鋼針……這生牛皮包里的法醫工具,用來刑訊逼供也能起到令人膽寒的恐怖效果,單單看到這些玩意兒,在場的不少人就已經毛骨悚然。

接下來的場面實在太血腥也太噁心,毛武起初還憋著不發出聲音,可很快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陣陣鬼哭般的慘嚎自喉嚨口呼嘯而出。

張公魚舉起袖子遮住臉,黃志廉乾脆背轉身去,只覺胃裡泛酸,幾次三番忍住嘔吐的衝動。

錦衣官校都是刑訊逼供的專家,秦林身邊這些校尉弟兄在北鎮撫司浸淫數年,更是專家中的專家,他們懂得如何用最小的損傷,讓受刑者產生最大的痛苦,也會層層加碼,使受刑者趕到生不如死,或者乾脆以海潮般洶湧而來的痛覺,直接淹沒他的神經。

不過,這並不代表他們都是些心理變態的傢伙……即使有也被秦林甄別出來,打發去干別的事情了。

所以在場的校尉弟兄,除了直接動手的人以外,都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別的事情上。

就連秦林也要時刻保持內心不被黑暗淹沒,後世的老刑偵們往往容易出心理問題,就是和犯罪、和人性中最黑暗最惡毒的那一部分,打了太多交道的緣故。

唯獨尹賓商不為所動,饒有興緻地打量著這一幕,看著毛武的慘狀似乎還頗為欣賞……所謂慈不掌兵,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尚且要看得,這一個人受點刑又算得什麼?

「其實,我一直不喜歡刑訊逼供的。」秦林長長地吁了口氣,很真誠地道:「只不過有時候逼不得已,也只能以至仁之心行至忍之事了。」

我倒!尹賓商再也無法保持淡定了,一個趔趄差點兒摔地上,看著秦林的眼神充滿了崇拜:要多麼厚顏無恥,才能在此時此刻說出這番話呀,主公您頗有洒水亭長漢劉邦之遺風嘛,尹某實在是佩服之至!

秦林苦笑著摸摸鼻子,難得的說句真心話,卻被尹賓商反向理解了,罷罷罷,秦長官鋸頭剖腹凶名遠揚,所過之處人頭滾滾,劍下誅戮不知多少姦邪,要說什麼並不喜歡刑訊逼供,誰信?好在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自信終能守住靈台一線清明不滅。

「啊嘔……」一聲令人牙酸的慘叫從毛武口中發出。

動刑的錦衣弟兄回過頭來,紅著臉,很不好意思:「啟稟秦長官,這廝倒也嘴硬,挺著暈過去了。」

「求秦長官再給一次機會!」另一名錦衣弟兄自告奮勇:「拿冷水來澆醒這廝,屬下還有幾招狠的沒用上,不信他是鋼打的、鐵鑄的!」

秦林擺擺手,圍著毛武的幾個校尉四散開,露出已不成人形的受刑者,只見他渾身血跡斑斑,四肢以奇怪的角度彎曲著,可想而知關節部位受到了什麼樣的損害,兩隻手鮮血淋漓,十根手指頭都沒了指甲,其他部位更慘的狀態,以秦林經常解剖屍體的見慣不驚,也有些嫌惡的微微皺了皺眉。

錦衣官校們面面相覷,都非常不好意思,另外還有一點點委屈,要知道在北鎮撫司大牢裡頭,他們能用的花活更多也更可怕,現在這荒山野嶺的,很多足夠恐怖的刑具都沒帶來,未免有點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弟兄們做得差不多了,我本來也沒準備從他嘴裡掏出什麼。」秦林笑著寬慰弟兄們。

這個毛武被直接抓到掌紋和兇器相符,行兇殺人的罪名是鐵板釘釘,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從心理上來說反而最難突破,橫豎都是一死,不如自己把罪名扛下來,少師府能給他的好處還少了嗎?照顧家人什麼的,對毛武而言就是最好的允諾了,一死難免,強忍這最後的痛苦就能讓全家人得到照應,無疑是個非常划算的買賣。

相反,另一些人就不同了,比如……秦林壞笑著,目光挪到了陳二黑的臉上,頓時叫這傢伙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秦林注意到,剛才兄弟們對毛武動刑的時候,少師府這群家丁護院都有些兔死狐悲的不忍之色,更有人臉色改變兩股戰戰,而這個陳二黑更是臉色發白,汗水順著下巴往地上滴,到了最後毛武暈死過去,他似乎比受刑的還害怕,汗水出得渾身濕透,像剛從水裡撈出來似的。

陳二黑很狡猾,是受張升指使誣陷秦林的主力,口齒便捷、心思狡詐,對張升跳進秦林挖的坑裡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不過,很多時候太聰明太狡猾,從另一個方面也就意味著想得太多,想得太多便很容易膽怯,秦林記得這傢伙除了最開始一言不合被自己割了只耳朵之外,後面就相當配合了,嗯,聰明人我很喜歡,那就請他再配合一次吧。

「陳二黑!」秦林低沉的斷喝,如悶雷在陳二黑頭頂炸響,他身子抖得更厲害了。

秦林盯著陳二黑的眼睛,冷笑著道:「記得剛才你說親眼看到我命令手下殺死了霍鐵山,可現在人證物證都說明是毛武為私情動的手,那麼你就是故意誣陷本官了,大明律規定誣告反坐,何況你誣陷錦衣官校,更是居心叵測!」

陳二黑只覺秦林的目光直接看穿了自己心底,話語中的寒意叫他渾身發麻,兩條腿跪在地上直哆嗦,臍下三寸處一酸,雙腿內側便是熱騰騰的,尿了。

張升心頭髮寒,毛武固然頂了殺人的罪,可誣告陷害這茬……他只好不住地給陳二黑使眼色,可陳二黑的狀態,只讓他心頭越來越涼。

「來人哪,將這死囚好生拷打,問他為何要陷害本官,究竟受何人指使?」秦林一聲斷喝,將袍袖揮起。

幾名如狼似虎的錦衣官校撲上去,鷹拿燕雀般捉住了陳二黑,此時也明白了自家長官的心意,便七嘴八舌地道:「剛才那姓毛的頑皮賴骨,熬刑熬到暈死也不肯招認,諒這位陳二黑陳爺與他同黨,也是個慣能熬刑的好漢子,咱弟兄須得打點起十二分精神,不要叫陳爺笑話了。」

「想來陳爺這等好漢必定是見過大場面的,什麼鉤腸子、割眼珠的手段,在他身上使出來未免貽笑大方,咱還是省了那些小意思,直接上剝皮抽筋、披麻戴孝、鬼哭狼嚎吧!」

陳二黑早已嚇得不輕,聽到這番話更是魂飛魄散,鉤腸子割眼珠還是小手段,剝皮抽筋已叫人痛不欲生了,又不知那披麻戴孝、鬼哭狼嚎是何等慘烈,還排在抽筋剝皮之上?

「秦老爺、秦爺爺!」陳二黑全身癱軟,臉上露出哀求之意,看了看秦林威嚴的神色,接著又情不自禁的去看張升,這位少師府大管家正用可怕至極的目光逼視著他。

秦林踏前一步,神色已變得和藹許多:「你是在風陵鎮小路上就被本官捉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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