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五二章 天下誰人不識君

耶穌會司鐸馬里奧·利奇,後來名揚天下的利瑪竇先生,最終還是沒有答應秦林的邀請。他是個傳播福音的傳教士,怎麼可能丟下天主的事業,來為秦林服務呢?

秦林嘆口氣,看來本長官的王霸之氣還差得老遠哪!

三天後離開壕境,動身前他將利瑪竇溫言勉勵一番,又請明智玉子和羅布、瓦韋密切注意呂宋方面西班牙人的動向,最後悄悄囑咐戚秦氏和崔如萍,別讓哪個王八羔子把玉子小姐拐跑了。

兩位寡婦在壕境待了幾天,發覺這些高鼻子藍眼睛的葡人並非妖魔鬼怪,也就漸漸不怕了。聽秦林提起此事,她倆都一副心照不宣的表情,滿口答應下來:「恩公放心,咱倆寸步不離的跟著玉子小姐,除了您之外,別的男人甭想和她多說一句話!」

呃……秦林摸了摸鼻子,貌似誤會了,尤其是旁邊假裝滿不在乎,其實正側耳細聽的白霜華髮出了兩聲冷笑……

這下本來就鬱悶的瓦韋先生,就該更加頭疼了,只要靠近明智玉子身邊三尺之內,無論是獻花還是朗誦十三行詩,都會面對兩名寡婦可以殺人的犀利目光。

明智玉子冰雪聰明,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她只是溫柔的笑笑,目光投向北方,悠然道:「這是個調皮的小傢伙呢……」

船隻離開了壕境,又是盛大的送行儀式,眾人之中就屬利瑪竇司鐸最為感激,不停地揮手和秦林道別。

利瑪竇拒絕了秦林的招攬,可這位仁慈大度的將軍非但沒有為難他,還替他寫了一封呈給兩廣總督的親筆信,讓他非常感激。

幸好,離得遠了,虔誠的傳教士沒有看到甲板上的秦林秦長官,嘴角帶著多麼「陰險」的微笑,打量著他的目光,也像看著一隻即將被剝來宰了的羊牯。

牛大力和陸遠志苦笑著,對利瑪竇報以十二萬分的同情,被咱們長官盯上了,老兄你就自求多福吧,耶穌基督恐怕幫不了你嘍!

前任兩廣總督陳瑞,對傳教士的態度比較友好,還有位羅明堅神父和他往來密切,要是秦林的信到他手上,倒是對利瑪竇的傳教事業起到不少幫助。

可惜陳瑞屬於江陵黨,已在最近被罷黜了,接任的郭應聘郭大人對沾上江陵黨的人和事都避之不及,他老人家收到秦林這封信,利瑪竇的傳教之路恐怕就難於上青天了。

倒霉的耶穌會傳教士,哪裡曉得中國官場上的彎彎繞?剛到壕境就被秦林盯上,也是他老兄時運不濟。

直到船開出去很遠,秦林才陰惻惻地笑起來:「王霸之氣不夠,陰謀詭計來湊,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教天下人負我,哇咔咔咔!」

白霜華在旁邊觀察良久,扯住牛大力和陸胖子,皺著眉問道:「喂,覺不覺得你家長官,很像、很像一個人呢?對了,戲檯子上的哪個奸臣……」

陸遠志和牛大力異口同聲地告訴她:「丫就一活曹操!」

秦林乘船一路北上,沿途在福建月港、台灣雞籠、浙江杭州等處稍作停留,補充淡水糧食蔬菜,金櫻姬早等在雞籠港,與秦林好一番恩愛纏綿,無奈好男兒志在四方,山西蒲州前途未卜,兩人只好依依惜別。

先在月港時,就看到五峰海商的艦隊與福建水師聯合操演,本來風格有點像海盜的五峰海商,也漸漸有了正規軍隊的味道。

到了杭州,只見市面繁華貿易興盛,南來北往的船隻川流不息,候潮門外羅木營浙兵正在操演,喊殺聲震天動地,一派富國強兵的景象,哪裡還有當年浙兵變亂,杭城家家閉戶市面蕭條的影子?

馬文英已升了坐營官,劉廷用升了把總,兩位聽說秦林駕臨杭城,立刻帶了一夥老弟兄前來叩見,口口聲聲呼為秦少保,秦林笑稱早已革職,浙兵們憤然作色:在咱們弟兄心目中,您永遠是少保!以前有岳飛岳少保、于謙于少保,當世的英雄豪傑就屬戚繼光戚少保,秦林秦少保!

由東南去山西蒲州的路主要有兩條,南路是沿黃河北上過開封洛陽潼關,北路就要繞過太行山了,兜一個很大的圈子,但途經京師,可以回去看看家人。

不過張紫萱信上說了已經安排妥當,無須掛懷,看口氣似乎料定秦林很快就能回京,讓他直接到蒲州去,於是就走了南路。

此時黃河奪淮入海,徐州以下航段可以通行大船,秦林在淮安府雲梯關改乘一艘內河平底船,漕幫派來許多精壯漢子替他拉縴,沿河逆流而上。

大明朝別的官兒換得快,漕運總督這種位置卻往往一坐就是一輩子,現任總督仍然是李肱,聽說秦林過路,李老大人從淮安府駐地北行數十里,趕到清江浦等著,和他把酒言歡。

言談間李肱對張四維頗多不滿,秦林反而要勸他少說,老先生把眼睛一瞪,說別人怕革職丟官,我這把年紀卻不在乎了,再說,漕運總督這種位置,也不是人人都幹得了的。

辭別李肱,秦林繼續往西,走了一個白天剛到洪澤湖口,這裡是淮河匯入黃河之處,自從南宋建炎二年黃河奪淮入海,就平地上多了座浩浩蕩蕩的洪澤湖,畢竟是奪淮形成的,水勢極不穩定,歷年來頗多水患。

剛剛停船做飯,突然見夜幕下許許多多光點向這邊湧來,人聲鼎沸如滔天巨浪。

正不知是何緣故,白霜華和校尉弟兄們都戒備起來,漕幫幫眾也將鐵尺、鐵鏈子、木棍拿在手裡,卻見人群簇擁著一騎,那人越眾而出,下馬沖著秦林施禮:「秦賢弟,潘某在此恭候多時!」

火把照耀之下,只見這人身穿一件沒有補服的素色舊官袍,膝蓋、胳膊和肩膀補丁撂補丁,面貌樸實如同老農,皮膚被曬得黧黑,正是大明朝的頭號治水能臣,前任工部侍郎潘季馴。

秦林連忙下船登岸,「秦某何德何能,敢勞潘先生久等?您太客氣了!不知先生的治淮大業,現在怎麼樣了?」

「篳路藍縷,胼手砥足,個中艱辛實在難以言語……」潘季馴想到治淮的艱難,無數兒女為之流血流汗甚至付出生命,心情也頗為複雜。

不過很快他就提高了聲音,大聲道:「但是兩淮父老盡心用命,朝廷措置機宜,更多虧秦賢弟從中轉圜,工程終於在三天前,趕在夏汛前面完工了!潘某疏堵結合、沖刷河道,如今的淮河沿岸已經固若金湯,兩岸百姓二十年內再無水患之憂!」

「恭喜,恭喜!」秦林發自內心的高興,他的一點點犧牲,能夠換來如此豐厚的回報,實在是太值得了。

潘季馴眼睛裡忽然淚花閃爍,聲音也顫抖起來:「秦將軍,你為了潘某的治淮大業,為了兩淮父老不受水患之憂,不惜抬棺死諫,午門外身受三百廷杖,皮肉俱爛,碧血橫飛,不亞於萇弘化碧、望帝啼血,如此忠誠高義,實乃舉世所罕見也,請受潘某一拜!」

說罷潘季馴就雙膝一屈,深深的拜了下去。

「使不得,使不得。」秦林忙不迭地雙手扶他,老臉倒是紅了半邊,自己騙廷杖終究還有些私心,比較起來,潘季馴才是真正赤膽忠心愛國愛民。

還沒把潘季馴扶起來,卻見黑壓壓的人群矮了一截,淮河兩岸千千萬萬的父老鄉親全都長跪不起,火把閃爍的火光照耀下,他們眼睛裡熱淚滾滾而下。

一名白髮蒼蒼的老秀才高聲道:「秦將軍為救我兩淮百姓,生生受了三百廷杖,先貶瓊州,再貶蒲州,是以一人性命保全我萬萬人性命也!」

「秦將軍功德無量,俺們沒啥報答的,請收下這點心意吧!」村婦舉起了竹籃,裡面是熱滾滾的煮雞蛋。

不僅是雞蛋,老百姓帶來的東西很多,焦黃的煎餅、成串的炸小魚兒,自家千針萬線納的鞋子,全都往船上拋,往官校弟兄的懷裡塞,往漕幫縴夫肩上掛……

這些東西雖不值錢,百姓們卻已經竭盡所能,捧出了一顆顆滾燙的心。

陸遠志、牛大力和所有的官校弟兄都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一個個意氣昂揚,只覺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光彩榮耀,就算秦長官不能官復原職,咱們跟著他永不敘用,只要有了今天,這輩子都值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得民心者得天下呀!」甲板上的白霜華,身體竟在微微發抖,秦林得到萬民擁戴,並非用教義去蠱惑煽動,而是得到了發自內心深處的擁戴,即使是她這位白蓮教主也自愧不如。

她並沒有注意到,就在人群之中,一個手足被艱辛生活過早磨出老繭的男孩子,陪著母親把兩雙繡花鞋墊送給錦衣官校之後,他遠望著萬民景仰的秦將軍和潘大人,曾經凶光畢露的眼睛顯出了崇敬,自言自語道:「原來朝廷也有秦將軍和潘大人這樣的好官,並不都是貪官污吏……」

當夜,白蓮教主吐故納新運功做完大小周天,像以前那樣來到甲板夜觀天象,忽然又驚又喜:七殺星光芒潛消,已經重安於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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