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四二章 殺兄之徒

顧府氣勢恢宏的大門前面,秦林負手而立,打量著照壁上「兄友弟恭,顧氏家風」八個顏體大字,微笑中帶著濃濃的嘲弄與戲謔,而紙灰飛舞的顧宅,於他眼中無非是數樁罪行的淵藪,充斥著犯罪的陰冷氣息。

海瑞擰著的眉宇間,帶著十二分的氣憤,唐敬亭神色恍惚,時不時低頭嘆息,師生倆的氣色都不怎麼好。

顧晦明正式以家主身份,率領三弟、四弟和眾位侄兒迎了出來。

顧克漣、顧克汐對大哥的意外死亡並沒有什麼悲痛,此時聽說海老先生和本府府尊都來弔唁,臉上還帶著幾分自鳴得意兼受寵若驚的神情——看啊,老大雖然死了,我顧家仍是瓊州一等一的紳宦大家,連海青天和唐府尊都聯袂前來弔唁呢!

唯獨顧晦明形銷骨立,兩隻眼睛又紅又腫,精神疲倦形容憔悴,一副悲痛萬分的樣子,深深一揖到地:「海青天、唐府尊、秦長官,家兄不幸命喪兇徒之手,有勞三位前來弔唁,真是惶恐得很!」

到底還是顧二老爺最賢良啊!前來弔唁的賓客都連連點頭,心道:顧氏四子,晦明最賢,這話沒有說錯。

可顧晦明這話說完,海瑞臉色變了幾變,想說什麼又竭力忍住,唐敬亭也神思恍惚,像是沒聽到他的話。

秦林踏前一步,皮笑肉不笑地道:「顧二老爺放心,海老先生、唐府尊和我一定會把令兄的命案查個水落石出,將那陰險狡詐的真兇繩之以法。」

顧晦明聞言神色微變,嘴裡乾笑兩聲,偷偷打量秦林神色,卻又看不出什麼端倪。

顧克漣、顧克汐連聲稱是:「對對對,秦長官說的是,有海青天做主,家兄一定不會死的不明不白。」

海瑞在瓊州聲名極大,唐敬亭是他門生,秦林是個貶謫的錦衣武官,所以顧家兄弟話里話外都以海瑞為尊。

殊不知海瑞聽到這句話,頓時鬧了個面紅耳赤,睜著眼睛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唐敬亭同樣垂頭喪氣的,明知真兇即將羅網,就是打不起精神。

白霜華撲哧一樂,這次的案子斷出來,非但要叫顧家大吃一驚,而且海瑞海老兒和姓唐的這師生倆,從今往後恐怕在秦林面前,再也不好意思說嘴了吧!

顧克汐見幾人神色古怪,心頭不明所以,又問道:「對了,敢問幾位大人,聽說昨天城東五里溝找到了自盡的戚大郎,接著捕快大索城西,是戚大郎還有同夥在逃嗎?」

「同夥?」秦林笑了,意味深長地道:「應該說主謀才對吧。」

顧晦明眉心處肌肉一跳,神色難看的打了個哈哈,假裝不在意秦林的話,將眾人引入顧家,轉過照壁就是靈堂。

顧老太太、幾位當家娘子都等在這裡,見海瑞等官進來,朝他們福了一福,然後轉入後堂。

這靈堂之中氣氛又不同,掛著素絹白花、黑色挽帳,白蠟燭火光漂浮,片片紙灰飛舞,哀慟之情油然而生。

顧晦明啪的一下跪到了靈前,放聲痛哭:「大哥,大哥你走得太突然,叫二弟我如何是好?連日如墜夢中,直欲隨你而去……」

「二哥,二哥保重,切不可如此!」顧克漣、顧克汐趕緊上前攙扶,至少在外人面前,總要擺出兄友弟恭的場面。

「哇咔咔咔……」秦林很沒形象的放聲大笑,笑聲在空寂的靈堂中回蕩。

弔唁賓客和顧家人都莫名其妙的把他看著,更有人眉頭大皺,暗想這錦衣武官行事怪誕荒唐,怪不得從京里貶謫出來。

顧晦明抹著眼淚,揣著明白裝糊塗:「死者為大,畢竟家兄靈前一派肅穆,不知秦長官為何發笑?忒地褻瀆了。」

秦林笑容一斂,冰寒的目光刺向顧晦明心窩,沉聲道:「我笑顧二老爺您並沒有『如墜夢中』,倒是那死了的顧克瀆,恐怕死到臨頭還在你編的夢裡面沒醒過來,到了陰曹地府,也是個枉死鬼!」

什、什麼?顧克漣、顧克汐渾身一哆嗦,不由自主地將顧晦明放開,看看秦林,又看看顧晦明,恰似大白天見了活鬼。

顧晦明眼神閃爍不定,往後退了一步,裝出委屈之極的樣子,「秦長官這麼說,難道是懷疑在下?冤枉,這可就是天大的冤枉了……海青天,您明察秋毫,一定要替在下洗清冤屈,姓秦的他說我是兇手,他有什麼證據?兇手明明就是戚大郎!」

海瑞神色複雜地看著顧晦明,一言不發。

秦林冷笑道:「好一招以退為進、連消帶打,倒也有幾分本事,怪不得能幹出連殺兩命的大案。顧晦明,你不要裝了,殺害顧克瀆然後嫁禍戚大郎,淹死他之後移屍五里溝,這一切都是你做出來的!」

顧晦明神色間稍有慌亂,仍舊梗著脖子道:「你污衊!我、我根本不懂你說的什麼,我也沒見過戚大郎……」

「沒見過戚大郎?」秦林眉頭一挑,似笑非笑地問道。

「我、我是說在那天公堂之後,就再沒有私下見過他。」顧晦明強辯道。

秦林窮追不捨:「你究竟見過他幾次?」

「就、就在家裡,他胡說老婆被欺辱,要訛家兄的銀子,來鬧了兩次,是我見的他。」顧晦明聲音很大,目光卻躲躲閃閃不敢和秦林相觸,因為那道可怕的眼神簡直比刀鋒還銳利,刺得他心底生疼。

秦林繼續追問:「這麼說,案發當天的未時前後,你也沒有放戚大郎去過顧家在幾里外後山那邊的別館了?」

「沒有沒有。」顧晦明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心頭卻越來越發涼。

顧克汐、顧克漣等人卻越發驚恐,顧氏家大業大,別院就有好幾處,其中後山那邊的一座別院,就長期沒人居住,由顧晦明掌管的。

秦林臉上露出了獵人捕獲野獸時的那位微笑,一字一頓地道:「那麼請你來解釋一下,為什麼戚大郎肺里的水和五里溝的河水大相徑庭,卻和顧氏後山別館池塘里的池水完全相同?又為什麼在後山別館的傢具和廊柱上,同時出現了你和戚大郎的手印?」

牛大力抬著一張生漆八仙桌走進來,那桌子上赫然呈現出好幾枚銀色的掌印!

昨晚,秦林安眠之時,李大嘴和他手下的大批捕快傾巢而出,搜索了城西的每一個可疑的池塘,有四口池塘和秦林描述的相似,即缺乏活水注入、水中藻類繁盛而顏色微微發綠,其中就有顧氏別院里的池塘。

秦林早晨醒來,儘管他早有預料,仍然實事求是的做足了功課,在顯微鏡下將四份池水過目,立刻就鎖定了顧氏別院。

別院很久沒有人居住,處在半荒廢的狀態,並沒有顧家的人值守,秦林也沒驚動什麼人就直接進去勘驗,用指紋刷配合銀粉,刷出來好多指紋,取得無可辯駁的證據之後,這才趕來顧府,將真兇一舉拿下!

顧晦明看著桌子上的掌印,表情如見鬼魅,額角汗水大滴大滴地落下,眼睛骨碌碌直轉,還在搜腸刮肚的想著脫罪的辦法。

「顧晦明,你認罪吧。」海瑞神情沉痛,頗為嚴厲地看著他:「不只是這張桌子,在廊柱上,在門環上,秦長官都刷出了戚大郎和另一個人的手印,我們對比了你代替兄長打戚秦氏那樁官司,在應訴狀上摁下的手印……就是你!」

「兄友弟恭,顧氏家風,你怎麼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情來?!」唐敬亭跺了跺腳,厲聲道:「顧晦明,你真是士林之恥!」

「恐怕士林之恥不止是我吧?」顧晦明放肆的笑起來,他完全豁出去了,什麼也不需要顧忌了,鼓著兩隻眼睛,十分不服氣地看著秦林:「我只不服,你是什麼懷疑到我頭上的?!這件事,本來是天衣無縫的!」

真是他做的?顧克汐、顧克漣嚇得面色如土,竟一個屁股墩癱坐在地上。

「天衣無縫?」秦林哧的一聲笑,「好吧,告訴你也無妨,懷疑你和顧克瀆關係並沒有想像的好,是從戚秦氏那起官司就開始的,你有八十兩銀子請海老先生寫賀壽文,卻告訴戚大郎說顧克瀆不肯出五十兩銀子抹平姦汙戚秦氏一事,哼哼,真的兄友弟恭,不應該自己掏腰包,替兄長平息這場丟臉的官司嗎?」

海瑞睜大了眼睛,鬍鬚瑟瑟直抖:「秦小友,你的意思是?」

「恐怕戚秦氏的案子,就是他從中挑起來的吧!」秦林淡淡地道。

「對,是我挑起來的。」顧晦明事到如今也無可抵賴,將所作所為盡數坦白。

其實,當初顧克瀆是願意出五十兩銀子了結此案的,但這樣的話,顧克瀆就和戚大郎的矛盾就鬧不大,顧晦明殺兄之後,也就不好把罪行推到戚大郎頭上了。

於是顧晦明告訴戚大郎,說兄長不願意出銀子,激得這傢伙到府衙告狀,如此一來顧克瀆與戚大郎之間矛盾就公諸於世了,一旦顧克瀆被害,正常情況下官府首先就會懷疑戚大郎尋仇行兇。

戚秦氏的案子,只是顧晦明殺兄的一道序幕,之後正劇才陸續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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