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三八章 畏罪自殺?

捕快們首先在戚家找到了戚秦氏,她並不知道丈夫去了哪兒,戚大郎一有錢就出去吃喝嫖賭,顧家賠的五十兩銀子不是筆小數目,足夠他逍遙快活一陣子了,所以最近他幾乎沒有回過家。

既然如此,捕快們立刻在瓊州府內外的青樓楚館、黑賭檔、暗門子展開搜索,結果一無所獲,在所有戚大郎經常去的地方,都沒有找到他的下落。

日落時分,瓊州府的捕頭李大嘴垂頭喪氣的回到府衙,彙報了這半天的工作,眼看唐敬亭鐵青著臉要設下比限,事關自己屁股的安危存亡,他連忙跪下稟道:「啟稟大老爺,小的雖沒捉住戚大郎,但也小有收穫,提到了他的幾個狐朋狗友,多多少少問出些話來。」

哦?唐敬亭和海瑞相顧而笑,忙叫把那幾個傢伙提進來,也就沒給李大嘴設比限。

秦林低頭沉吟,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李大嘴出去就不一樣了,滿臉凶神惡煞的,把三個常和戚大郎一塊吃喝玩樂的酒肉朋友提溜進了府衙。

這三人都不是什麼良民,自己曉得底子潮,進到大堂就跪下連連磕頭。

唐敬亭把驚堂木一拍,抖起官威斷喝道:「呔,堂下老實招來,戚大郎這幾天到底有什麼異動,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但有半句差池,小心你們屁股!」

頭一個爛邊眼的傢伙哭喪著臉:「啟稟大老爺,小的黃四郎,和、和戚大郎是朋友,最近他從顧家得了五十兩意外之財,大伙兒都拉著他吃酒會鈔,除了吃喝嫖賭之外也沒做別的什麼事兒啊……對了對了,記得前天他說要做一件大事,從此揚眉吐氣!」

大事,揚眉吐氣?海瑞本來老神在在,聽到這裡就睜圓了眼睛,支棱起耳朵,唐敬亭更是越發來勁。

唯獨秦林沒什麼動靜,始終神遊天外。

第二個癩痢頭的矮子也急忙道:「是啊,昨天下午戚大郎吃酒醉了,還說顧家忒不是東西,要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他還說要發財,狠狠敲顧家一筆什麼的,還問我有五百兩銀子,能不能替春意軒的頭牌翠喜姑娘贖身。」第三個額角貼著膏藥的瘦子補充道。

黃四郎賠著笑,沖著唐敬亭說:「他那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五百兩銀子,就算殺了他也拿不出來!大老爺,您說是吧?」

唐敬亭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聲,將袍袖一揮,吩咐把三個無良之輩監押起來,一天找不到戚大郎,就一天不放他們走。

三人當堂大叫冤枉,李大嘴哪兒理會這些?帶著群如狼似虎的捕快,老鷹抓小雞似的把他們押了下去。

「原來是戚大郎存心敲詐,事情不成,惱羞成怒殺死了顧克瀆。」海瑞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心頭確實輕鬆了不少——如果是戚大郎告狀不成怒而報復,他之前那道「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不如屈小民」的裁決,責任就非常重大了。

唐敬亭湊趣地道:「戚大郎作案時模仿三橋迷案,意圖矇混過關,殊不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到底還是被老師查明真相,哼哼,學生這就發下海捕文書,瓊州四面環海,諒他插翅難飛!」

說罷,唐敬亭還分外得意地看了看秦林,心說你不是神目如電、審陰斷陽嗎?但是這起案子,也就在橋下找到兇器而已,還是我們把案子破了嘛!接下來只要捉住戚大郎,全案也就告結了。

秦林不置可否地笑笑,低下頭自言自語:「案子還破得真容易啊……」

「怎麼,你覺得?」白霜華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和秦林交談。

秦林揉了揉鼻子,「戚大郎癩皮狗一樣的貨色,敲詐勒索他是幹得出來,不過行兇殺人嘛,恐怕借他個膽子也不敢吧?」

唐敬亭已寫好海捕文書,蓋上瓊州知府的大印,立刻派夜不收連夜發往瓊州府治下各縣,叫他們通力協作,務必儘快逮捕戚大郎。

註定這道海捕文書出不了府衙,還沒等夜不收拿著文書出門,就聽得遠處梆子敲得密如鼓點,亂糟糟的腳步聲朝著府衙而來。

「不好了,不好了!」幾個地保、里長打扮的人打著燈籠火把,七嘴八舌地叫喊著湧進府衙。

啪!唐敬亭又把驚堂木重重一拍,厲聲呵斥:「有什麼事速速稟來,不許喧嘩吵鬧!」

眾人推出一個地保,朝上稟道:「大老爺,小的們是城東五里溝的地保、鄉約,因溝里發現一具屍首,正要去瓊山縣首報,有人認出那死的是府尊大人您要捉的戚大郎,所以大伙兒就到府衙來了。」

什麼,戚大郎死在了溝里?

眾人齊齊大驚失色,本來坐在太師椅上的唐敬亭霍地一下站起來:「他怎麼死的?」

「看、看樣子是畏罪自殺。」地保說,在發現屍首那地方,有塊大石頭,石頭上刻著八個字:大仇得報,以死贖罪。

自殺?唐敬亭怔了一怔,繼而微笑起來,連聲道:「哈哈,死的好,死的好,死有餘辜!海青天斷案如神,老爺我雷霆手段,戚大郎自知難逃法網,只好一死了之,倒是替本府省了許多事。」

「畢竟是一條人命哪!」海瑞嘆口氣,又道:「所謂自作孽不可活,他存心敲詐勒索,不成就憤而殺人,走到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

真的是自殺?秦林似笑非笑的把他們看了看:「我想去現場看看,然後再下結論也不遲吧,海老先生您說呢?」

當然,當然,海瑞連連點頭,老臉有些兒發紅,為了自己心中安寧,這結論確實下得稍嫌草率。

唐敬亭黑著臉嘀嘀咕咕的,倒是不便公開反對,畢竟人命關天,地方官須得到場查驗,否則政敵彈劾你草菅人命,那就不好說了。

一行人從府衙出發,此時太陽早已下山,天色黑了下來,眾人就打著燈球火把在夜幕下趕路。

好在五里溝離城不算遠,顧名思義就是五里路,秦林、唐敬亭騎馬,海瑞坐涼轎,轎夫跑得汗流浹背,約摸一刻鐘就到了發現屍首的地方。

五里溝名為溝,實際上是兩座小丘所夾的河流,地形曲曲折折的比較複雜,兩邊岸上還有些光禿禿的大石頭。

河床有深有淺,在兩座小丘之間穿行,形成了大小不一的水潭,其中一個水潭旁邊聚集著不少鄉民,地上用草席蓋著一具屍首,伸出草席外面的兩隻腳毫無血色,在火把照耀下越發顯得顏色慘白。

海瑞和唐敬亭吩咐仵作上去驗屍,秦林則注意到,就在水潭旁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用尖利的石塊刻出了白色的字跡,正是「大仇得報,以死贖罪」八個大字,是單線條的,看上去刻得很匆忙、潦草。

仵作很快查驗了屍首,回稟道:「死者系瓊山縣莠民戚大郎,年二十七,身中面白微須,長五尺一寸,全身冰冷、面無血色、五指鉤抓、口鼻中有泥沙,遍體並無可疑傷痕,死因實為水中溺斃。」

唔,海瑞點了點頭,確實是溺斃的,沒有任何傷痕,那麼投水自盡的結論就非常可靠了。

唐敬亭也鬆口氣,甚至盤算著既然戚大郎畏罪自殺,要不要把前面三橋迷案也推到他身上?怕就怕三橋迷案的兇手再作案,那就不好說了……

這時候戚秦氏也被差役帶來了,她頭髮散亂,神情凄惶,看到僵卧的戚大郎,眼睛裡滴下淚水,卻咬緊牙關沒有哭出半聲,然後撲通一聲朝著秦林跪下了,咚咚咚磕了三記響頭。

秦林不慌不忙伸手虛扶,白霜華踏前一步,將戚秦氏攙扶起來,低聲在她耳邊寬慰著。

「求秦長官替拙夫主持公道!」戚秦氏眼睛紅得像個桃兒,極為複雜地看了看戚大郎:「雖然、雖然他對我很壞,但他畢竟是我丈夫……我也知道他是個王八蛋,可、可他下不了那麼狠的手,不管是對顧大老爺,還是對他自己!」

對!白霜華頗有同感,朝著秦林點點頭,像戚大郎這種膿包衰人,典型的有賊心沒賊膽,敲詐錢財沒什麼問題,不管殺人還是自殺,試問他有那膽量和決心嗎?

「你來看看這些字,是不是戚大郎的字跡?」秦林指了指岩石上的八個字。

戚秦氏疑疑惑惑地道:「像倒是像,不過這石頭上面刻的,終究有些走樣。」

戚大郎早年家裡很過得去,還在私塾學過幾年,後來才吃喝嫖賭敗了家,所以他寫字是不成問題的。

唐敬亭就冷笑起來:「秦老弟,你就別白費工夫了,屍親已認出是他的字跡,你還有什麼話說?」

秦林沒搭理他,看著戚秦氏:「戚大郎在外面吃喝嫖賭,賭檔打的欠條、酒樓賒賬、叫妓女寫的局票,應該有很多吧?」

戚秦氏不明所以地點點頭。

「也就是說,他的字跡並不難模仿啰。」秦林微微一笑,指著石頭上的字大聲道:「這塊石頭凹凸不平,上面刻字必然走形,再加上用石塊刻字,和用筆寫字,在運筆方向和力度方面本來就有很大區別,所以如果別人刻意模仿戚大郎寫字,我們也難以辨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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