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三七章 似是而非

海瑞和唐敬亭連忙問傷口有什麼不對頭,在他們眼裡就是屍體後腦勺上血糊淋當的一個大窟窿,和前面三位死者沒什麼區別啊。

秦林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你們都認為,顧克瀆和三橋迷案的三名被害者,死於同一名兇犯之手?」

海瑞白眉擰成了川字,畢竟有多年斷案的經驗,仔細品味著秦林言下之意,若有所思。

唐敬亭捺不住性子,將袍袖一甩:「秦老弟說的什麼話,簡直明知故問!顧克瀆和前面三位死者都死在橋上,都是後腦勺被重擊而死,這不明擺著的嗎?」

秦林搖搖頭,扒開屍體後腦勺被鮮血和腦漿浸濕的頭髮,指著那個足有小孩拳頭大的血窟窿,「請唐府尊仔細看看,這個傷口和前面三起兇案被害者的傷口,還真有所不同呢。」

什麼不同啊?唐敬亭勉強掃了一眼,嘴裡就嘶的一聲,忙不迭地移開了目光,面露羞惱之色——殷紅的鮮血混合著灰白色的腦質,呈現出詭異的粉紅色,血腥味道撲鼻而來,慘不忍睹的景象把他嚇得後背冷汗津津。

倒是陸遠志第一個叫起來:「咦,這個傷口好多碎骨頭,形狀也不均勻,秦哥,讓我看看。」

秦林站起來,牛大力遞了塊香胰子,他走到橋下,就著清澈的河水洗去手上的血腥。

胖子仔細檢查,很快就有了結論,驚喜地叫道:「秦哥,果然有問題!這個屍體的腦袋是被一種有稜有角、形狀不規則的兇器砸破的,砸爛的傷口邊上崩出好多骨頭茬子……」

咳咳,海瑞乾咳兩聲,唐敬亭連忙和老師一起定睛細看,可不是嘛,顧克瀆後腦勺被砸破的窟窿,邊緣參差不齊,翻著白慘慘的骨頭茬子,和前面三起案件被害者腦後圓形的砸擊傷有所區別。

海瑞略一思忖,也學秦林剛才那樣蹲下身子,姿勢雖然不雅,沒有了青天大老爺的官威,可湊近了倒是看得清楚些,觀察著傷口問道:「這究竟是什麼兇器打傷的,八棱錘?鋼釺?」

「我想兇器可能已經找到了。」正在橋下洗手的秦林,突然來這麼一句。

難道就扔在橋下?眾人齊齊扶著石拱橋的橋欄,探出半邊身子往下看,可秦林站在河邊,腳下沒長草的河灘泥地一目了然,並沒有什麼兇器啊。

秦林指了指橋下的河面,笑道:「看,那裡有好多魚,我想一定有什麼東西,吸引了它們吧。太陽很大,你們被橋的陰影和河面泛光迷住眼睛了,到我這裡來就看得很清楚。」

海瑞顧不得老胳膊老腿,拔腳就往橋下去,唐敬亭無可奈何,只好跟在他身後。

眾人紛紛下到河岸,從這個角度就沒有陰影和泛光了,橋底下確實有一群比指頭略大的小魚聚集在一起,徘徊不肯離去。

海瑞是瓊州本地人,立馬驚道:「咦,這個是瓊州的馬口魚,最聞不得血腥味,弄點雞血鴨血就能釣很多——哎呀,原來兇器就在水底!」

聽到這話,唐敬亭、顧晦明等人的臉色就有幾分改變,像秦林這麼見微知著的觀察力,破案實在事半功倍……

河水不深,牛大力戴著手套跳下去,很快就從河底摸出了一塊石頭,差不多成年人拳頭大小,有稜有角的,表面非常粗糙,帶著淡淡的血色。

陸遠志拿著石頭和屍體後腦勺的窟窿一對比,石頭帶血的尖角和傷口形狀完全吻合。

「秦哥,取指紋!」陸遠志舉著石頭,洋洋得意地向官吏們炫耀:「咱們秦長官審陰斷陽神目如電,但凡被人摸過的東西,都能取到手印,找到誰碰過這玩意兒,揪出真兇!所以我們都要戴上手套,免得留下自己的手印。」

紫禁城曲流館命案中,決定性證據那個漆器小船被水弄濕,秦林仍以熏蒸法取到了指紋,所以胖子一點也沒懷疑他的本事。

真的嗎?唐敬亭驚訝地張大了嘴巴,顧晦明則伸出手想去拿那塊石頭,拖著哭腔道:「誰,是誰殺了家兄?秦長官求你讓手印現出來……」

陸遠志沒給他,手往後一縮:「哎,別碰啊,這是證據,碰了就說不清楚啦。」

「胖子,你太高看我了!」秦林嘆口氣,這塊石頭表面太粗糙,又被水泡過,輕易取不到指紋,否則拿指紋對比,應該比較容易找到真兇。

沙子和流水是法醫的死敵,太粗糙的平面,也和沙子差不多的……

不過,找到兇器對案件定性,乃至於最終偵破,也具有決定性的推動作用,任何刑偵案件都會以尋找兇器作為重點環節,顧克瀆之死也不會例外。

秦林打起精神,朗聲道:「海老先生、唐府尊,試問以前三起命案,有沒有發現兇器?」

海瑞和唐敬亭互相看看,都搖了搖頭,因為案子發生在橋上,前三起案子他們都有派人下水打撈兇器,但什麼都沒有撈到——這也是剛才案發之後,沒有第一時間派人打撈的原因,他們認為會和前三起一樣撈不到什麼。

秦林又道:「而且可以肯定,前面三橋迷案的作案兇器,和這個並不相同,仵作驗得很清楚,三橋迷案的兇器是個光滑的球狀物,可能是圓頭鐵鎚、流星錘,也有可能是堅硬的鵝卵石——我更趨向於前者,而這起案子的兇器,卻是個有稜有角的石塊。」

海瑞低著頭思忖片刻,品出了秦林話里的一點味道,突然抬起頭看著他:「唔,三橋迷案,確實是鐵鎚什麼的可能性比較大。」

畢竟有多年辦案的經驗,秦林一提點,海瑞就明白過來,如果是鵝卵石之類的玩意兒,兇手應該隨手丟棄了,誰會砸死人之後,還把鵝卵石帶走?這樣一來,首先應該會在案發現場附近發現帶血的鵝卵石,其次每次所用的鵝卵石靠兇犯隨手撿拾,大小形狀必然不盡相同,但是案件偵查的結果卻是完全相反的,既沒有找到兇器,三起命案的死者,傷口形狀也完全相同。

這就證明了,兇手不僅帶走了兇器,這個兇器還是一件比較趁手的、隨身攜帶的武器或者說工具,兇手每次都用它作案,那麼圓頭鐵鎚、流星錘之類的可能性就比較大了。

「難道真的不是同一名兇犯所為?」海瑞喃喃自語,神情將信將疑。

唐敬亭終究不服氣,指著屍體下身位置,大聲道:「秦老弟所言,本官不敢苟同,請看屍首下身鮮血淋漓,和前面三起案子是一模一樣的,這件事除了府縣兩級衙門之外,並沒有別的人知道,如果另有兇手,試問他怎麼會做這碼事呢?」

秦林看了看屍體被鮮血染紅的下身,眉頭一皺,倒是有些費腦筋。

「什麼,連下身也……」顧晦明驚訝之極,仔細看了看屍首,忽然就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長兄啊長兄,你死得好慘哪!連下身都被、都被……」

秦林思忖著,命陸遠志解開屍體的褲子,就在褲子剛剛褪下的一剎那,在場眾人包括海瑞、唐敬亭、牛大力、陸遠志在內,齊齊驚呼起來。

雙腿之間血肉模糊,稀巴爛的一團爛肉,兩條大腿內側都有不少擦傷和砸擊傷,顧克瀆的那玩意兒,竟被砸成了爛泥!

顧晦明頓時號啕大哭,哭聲是那麼的刺耳,半晌之後發覺氣氛詭異,他抬起頭來看看眾人,見眾人神情古怪得很,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小心地問道:「海青天,唐府尊,你們這是?」

奇哉怪也,海瑞捋了捋頷下鬍鬚,前面三起案子,死者的那玩意兒被齊根割掉帶走,估計是遭遇了采生,顧克瀆的卻被砸得稀巴爛。

前三起案子和最後這一起,有不少共同點,但也有不少差異,總感覺似是而非……

唐敬亭將顧晦明扶起來,極不忍心的告訴他:「前面三起命案,死者的胯下確實有傷,不過是那玩意兒被連根割掉帶走了,唯獨尊兄的,竟被砸得稀巴爛,唉,不知什麼人與尊兄有此深仇大恨。」

顧晦明愣了一愣,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捶胸頓足地道:「還有誰?一定是和家兄打官司的戚大郎和戚秦氏了!他們告狀不成,就下此毒手……」

海瑞聽到這裡,就朝唐敬亭招了招手,低聲囑咐他幾句。

於是唐敬亭就苦笑一下,問著顧晦明:「事關尊兄一條人命,賢弟也別瞞著本官了,究竟令兄和戚秦氏有沒有……」

顧晦明臉色一紅,遲疑著不答話。

唐敬亭搖頭嘆息,伸手招了招,衙役就將顧家的一名管事帶過來,只見唐敬亭拿腔拿調地問了片刻,那管事看看滿臉通紅的顧晦明,又看看死去多時的顧克瀆,終於咬著牙,猶豫著點了點頭。

「不消說,就是戚大郎了!告狀不成就殺人行兇,真是凶頑歹毒!」唐敬亭非常興奮,即刻下令府縣官差緝捕戚大郎。

海瑞則臉色一暗,神情比前面委頓了三分,如果真是戚大郎告狀不成憤而殺人,他前面「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可屈小民」的裁決就成了為兇案推波助瀾,於心何安?

戚大郎嗎?秦林看著那些捕快飛也似遠去的背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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