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三三章 劇毒

白霜華扮成丫鬟,在顧府四處查探,顧家的丫鬟本來就很多,今天是老奶奶八十三歲大壽,又請了不少親戚家的丫鬟僕人來幫忙,由各家的管事監管著,但忙忙碌碌的哪裡能管得過來?

更何況,堂堂白蓮教主,如果闖入紫禁城恐怕還有點難度,在這區區鄉宦家宅裡面,真真是如履平地。

一陣爭吵聲,吸引了白霜華的注意力,她支起耳朵聽了聽,當機立斷將茶盤一擲,正好前面房間門開著,那茶盤就平平的飛了進去,穩穩噹噹落在桌子正當中,茶壺和好幾個杯子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與此同時,白蓮教主身形拔地而起,如果羽箭般射到房檐下面,在飛檐斗拱間飛快地穿梭,神不知鬼不覺的到了後院。

顧府後院花園,一個肥肥白白的女人正高傲地揚起了下巴,沖著看上去清秀柔弱的女子大聲嚷嚷:「不要臉,我們顧家老奶奶過大壽,你這野媳婦湊什麼熱鬧?」

「對對對,她沒有資格參加!」好幾個女人指手畫腳的,紛紛對這清秀女子怒目相向。

這幾個女人都生得又肥又白,模樣是團頭團臉的,身上穿金戴銀,質地極佳的錦緞襖裙,身邊跟著許多眉眼刁蠻的姑娘媳婦,看上去氣勢洶洶。

而那清秀女子穿得就要樸素得多,身邊跟的兩個丫鬟也低眉順眼的,不敢和對方相爭。

她被眾人指摘,眼睛幾乎掉下淚來,柔聲懇求道:「大娘子,三娘子,四娘子,我也是顧家的媳婦兒啊,為什麼不讓我去拜婆婆?」

「呸,誰是你婆婆,你好意思?!」肥肥白白的女人就是大娘子,她朝地上啐了一口,斜著眼睛滿臉的不屑。

四娘子、三娘子也七嘴八舌的,幫著大娘子說話。

清秀女子幾乎要哭起來:「看在二郎勤勤懇懇為顧家操持的分上,只求姐姐們給妹妹留三分薄面。」

「野種娶野媳婦,都是臭不要臉的,別讓我把你那醜事說出來!」大娘子冷笑著,臉上肥肉直抖。

清秀女子神情大變,臉色像死灰一樣,狠狠的緊咬著嘴唇才沒有出聲,最後只好轉身離開。

大娘子這幾個女人終於得意地笑了,「婆婆還在大廳上,咱們去替她老人家賀壽!」

白霜華看著清秀女子的背影若有所思,她臉上剛才痛苦凄絕的那種表情,讓白霜華想到了一個人,戚秦氏。

正廳上賓主落座,有頭有臉的客人坐在廳內,地位較低的客人在廳外露天的桌子落座,女客則在第二進院子的花廳裡頭。

以秦林被貶謫的身份,恐怕連第一進院子的門檻都進不了,但借海瑞和唐敬亭的光,他也坐在了首席上,並且緊鄰著海瑞,和唐敬亭分居海青天的左右位置,登時就吸引了無數道目光,不少人都在猜測這個身穿飛魚服的普通校尉是什麼人物,居然能和唐府尊平起平坐。

殊不知秦林被貶謫之前,唐敬亭還沒有和他平起平坐的資格呢!

角落裡,和莫智高密議良久的裴敬,毒蛇般陰濕寒冷的目光緊緊盯著秦林,低聲對身邊一個灰衣人吩咐幾句,那灰色的身影就藏進了房屋的陰影之中。

秦林,你死定了!莫智高敬畏地看著裴敬,他剛才已經見識過了那灰衣人的手段,所以毫不懷疑,顧老太太壽宴,就是秦林的死期。

顧家老奶奶杵著龍頭拐杖,由三位肥肥白白團頭團臉的夫人攙扶著,大群丫鬟僕婦簇擁,巍巍顫顫的走出來,溝壑密布的老臉上堆滿了笑容,昏花的老眼也笑得幾乎張不開了。

顧克瀆、顧克漣、顧克汐三兄弟趕緊迎上去,顧晦明目光在人群中一掃,似乎愣了一愣,臉色沒來由的一黯,稍微遲疑之後也跟了過去,落後三兄弟半步。

這時候幾兄弟差異就很明顯了,顧克瀆、顧克漣和顧克汐都是尖圓臉,不高不矮,顧晦明卻是國字臉,身材比三位兄弟足足高了兩寸。

「恭賀母親壽辰,願母親福如東海長流水,壽比南山不老松!」顧家四兄弟大聲祝賀,當眾給老母親磕頭道賀。

顧老奶奶目光在眾人臉上一掃,微笑著伸出手:「好、好,你們都好,我的兒啊!」

她把兒子們一個個扶起來,唯獨到了顧晦明,她像沒看到一樣收回了手,顧晦明只好自己站起來,神情有點尷尬。

「果然不是親生的。」秦林嘿嘿冷笑,記得很清楚,顧克瀆這三兄弟是顧老奶奶生的,顧晦明是三歲才認祖歸宗的私生子。

海瑞也瞧出了幾分,目光微微一滯。

「各位賓客吃好喝好,克瀆,替娘陪好客人。」顧老奶奶說罷,又在媳婦兒攙扶下,領著大群的丫鬟僕婦走回了二進院子的花廳,和女眷們坐在一起。

顧克瀆高舉酒杯:「來來來,諸位貴客光降,顧家何其有幸,諸位痛飲此壽酒,俱各福壽綿長!」

眾位賓客舉杯痛飲。

顧家四兄弟各坐在上首的一張桌子上陪客人,海瑞這是首席,自然是顧家老大顧克瀆來陪,他看到秦林,神色就有些不自在,戚秦氏一案,秦林很明顯和他不對付。

「顧大老爺,您還在為前日之事,和在下心存芥蒂么?」秦林笑盈盈地問道。

顧克瀆在嶺南士林廣通聲氣,約略知道點兒秦林的事情,從府衙回家之後一打聽原來是這位爺,就把他嚇出了半身冷汗。

此時秦林笑盈盈地問起,顧克瀆就滿臉不自在了,訕笑著舉起酒杯:「不敢、不敢,秦長官說笑了,克瀆請長官滿飲此杯,自釀的椰子酒,甘香醇厚。」

同桌的幾個賓客就大吃一驚,顧克瀆是內閣中書,在嶺南士林也算得上一號人物,怎麼對這錦衣校尉如此恭謹?他究竟是什麼人?

秦林玩味地看著顧克瀆,將酒杯拿在手中輕輕搖晃,並不和他碰杯,眼神中帶著戲謔之意。

顧克瀆越發不自在,只好和海瑞、唐敬亭說笑,海瑞愛理不理的,唐敬亭倒是談笑風生。

或許是借酒遮臉吧,顧克瀆一杯接一杯的灌,不一會兒說話都大舌頭了,臉紅得像煮熟的螃蟹。

顧晦明看到這一幕,趕緊從另一桌跑過來,搖著顧克瀆的肩膀:「長兄,長兄,暴飲傷身哪,來來來,我替你敬諸位貴客!」

海瑞滿意地笑了,瞅了眼快要爛醉的顧克瀆,又鼓勵的朝顧晦明點點頭,朗聲道:「兄友弟恭,顧氏家風,足可為瓊州士林表率,咦,老夫當浮一大白!」

說罷,海青天一仰脖子,將杯中酒盡數喝下,同桌的賓客也紛紛舉杯痛飲。

唯獨秦林仍然笑嘻嘻地端著杯子輕輕搖晃,竟不給海瑞半點面子。

海瑞臉上青氣一閃,好不容易強壓下去,終究沒說什麼,反而朝快要發火的唐敬亭擺擺手,讓門生控制脾氣。

剛峰先生治學以剛,自謂不「吐剛茹柔」,對同僚對上司的脾氣極大,唯獨戚秦氏的案子自覺心中有愧,秦林再怎麼甩臉色,他也只能竭力忍耐。

其實海瑞會錯了意,秦林倒不是給他臉色看,而是不肯吃顧家的酒菜,這傢伙外柔內剛,看起來嬉皮笑臉,心性卻堅如磐石——若不如此,整天剖屍驗屍和死神打交道,哪裡堅持得下來呢?

既然種種跡象認定顧克瀆有罪,自始至終秦林都不嘗他家的酒菜,要麼笑眯眯地端著酒杯搖晃,要麼伸著筷子停在半空又縮回來,看起來好像在吃,其實什麼都沒碰。

吃啊,喝啊,怎麼就是不沾嘴唇?莫智高有點坐不住了,內心深處有個聲音在吶喊著。

就連陰沉的裴敬,也皺了皺眉頭,十分不耐。

秦林的酒杯裡面沒有毒,他的筷子也沒有毒,他面前的碗更沒有毒,但是只要他把任何一樣東西放進嘴裡,那東西就會變得有毒,能殺死一頭大象的劇毒。

這就是剛才那位灰衣人的本事。

可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秦林根本不碰酒席上的任何東西,不是端著酒杯玩,就是舉著筷子晃來晃去,一滴酒、一粒米、一樣菜都沒有放進嘴裡,叫他們心急火燎的等了大半天,瞪大的眼睛都酸痛得快要流淚了。

「怎麼回事,難道他發現了?」兩人面面相覷。

正當此時,一名親兵打扮的俊俏少年走到秦林身邊,附耳低低地說了兩句話,然後順手抓起他的酒杯,將酒喝得精光。

糟了,沒毒死秦林,毒死他身邊一個親兵,真是打草驚蛇!

裴敬和莫智高都失望得很,準備等那親兵毒發身亡,就趁亂溜走。

哪曉得那親兵喝了之後,若無其事地放下酒杯,一下、兩下、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半點反應都沒有。

這、這是怎麼回事?難道灰衣人失手了?莫智高和裴敬兩人看了看回到身邊的灰衣人,他也同樣莫名其妙,三人簡直快要抓狂——他們並不知道那親兵的真實身份,否則一定會趕緊挖個地洞鑽進去。

「椰子酒味道不錯,毒藥味道更好。」白霜華低低的對秦林道:「如果我來晚一會兒,你就死定了!」

「我不會死,因為你會救我,有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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