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三二章 賭賽

「秦小友,你有所不知,最近一個月里,瓊州府城外已經發生了三起命案。」海瑞臉色變得非常嚴肅,沉聲道:「而且,死者都是在橋上被殺的!」

瓊州府治所在地瓊山縣,地理位置靠近海邊,與雷州半島隔海峽相望,蜿蜒曲折的南渡江流經城外,雨量豐沛、水網密布,人們為了行走方便,搭建的橋樑也就特別多,簡便的木橋、堅固的石橋、帶頂蓋能遮風擋雨的廊橋……各式各樣的橋在縣境中星羅棋布。

上個月八日,就在其中一座石橋上,發生了一起駭人聽聞的命案,傍晚時有個賣米糕的小販死在了橋頭,頭頂被砸開個大窟窿,血流了滿地,奇怪的是褡褳里的錢並沒有少——他把所有的米糕都賣掉了,足足有兩貫多銅錢呢。

官府以為這是一起普通的殺人案件,並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唐敬亭責令瓊山縣儘快破案,而知縣則給捕快設下比限,催逼他們捉拿兇手。

不料就在七天之後,第二起案件發生了,行兇地點是在一座木橋,受害者是個身強力壯的樵夫,他被兇手用捆柴的繩索套住脖子,懸掛在橋欄杆上,屍體在橋面底下晃晃悠悠,官府認定絕不可能是自殺,因為和第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一樣,他腦袋上有個血糊糊的大窟窿。

到這時候,唐敬亭就有點吃不住勁兒了,親自調動府衙捕快偵破案件,只可惜好幾天過去了,沒有任何進展。

第三起案子發生在上個月二十五號,在城外一座廊橋又發現了新的受害者。

當時正在下小雨,一名婦女牽著三歲的兒子走過廊橋,這種廊橋就是普通的橋樑上帶著遮雨的迴廊,在南方比較多見,此前孩子的頭頂被雨淋濕了,母親就在廊橋中拿出手帕替兒子擦乾頭髮,卻赫然發現手帕上殷紅一片!

嚇壞了的母親趕緊檢查兒子的腦袋,卻並沒任何傷口,再往回一看,剛才走過的地方,血色的雨水正從廊橋天篷一串串往下滴!

接到報案,府縣衙門官吏冒雨出動,他們在廊橋天篷找到了屍體,一名老鰥夫腦袋被砸開半邊,仰躺在天篷頂上,早已死去多時,雨水混著血水沿著破裂的瓦片往下滴,這才被母子倆發現。

唐敬亭壓低了聲音,補充道:「而且有個事情,怕老百姓害怕,並沒有傳出去,就是所有死者的下身都被閹割了,我們懷疑是有人在搞採補,或者黎族巫師在行某種邪法!」

秦林心頭一驚,用眼角餘光看了看白霜華。

白蓮教主微微點了點頭,武林中確實有搞這套的邪派人物,不過瓊州府這偏遠地方,是哪位邪派高手來了呢?

另外,海南黎族頗多,靠近沿海地區的已經開化,風俗和漢人相差不多,五指山又稱黎母山的瓊州島核心區,則有不少未開化的生黎,會不會某個生黎巫師遊盪到此,做下案子的呢?

海瑞捋著鬍鬚,淡然道:「秦小友,老夫和唐府尊昨日匆匆下判,就是想和你切磋切磋這起案子,還沒來得及說,不料你就拂袖而去……」

「老師匆匆了解那幾起小案,就是想破獲這起大案,哪怕有所疏漏,也是瑕不掩瑜!」唐敬亭說著話,就又把老師捧了一下。

秦林沉默不語,陸遠志和牛大力旁邊聽著,就低聲議論起來,覺得海瑞斷錯了似乎也情有可原,畢竟比起三橋迷案,昨天的幾起案子就算不得什麼了。

白霜華英挺的眉毛微微一皺,有什麼想反駁,卻又抓不住那點模模糊糊的想法。

秦林抬起頭,毫不退縮的迎上海瑞的目光:「海老先生,三橋迷案固然該破,你匆匆下判也情有可原,但預設立場的做法,我絕對不能苟同!就算案件疑難,難以確鑿認定,也應該按照雙方證據和能查明的事實部分下判,你說那套與其屈兄,寧屈其弟;與其屈叔伯,寧屈其侄;與其屈貧民,寧屈富民;與其屈愚直,寧屈刁頑,事在爭產業,與其屈小民,寧屈鄉宦;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屈小民,實際上把公堂上的兄弟、叔侄、貧富、愚直和刁頑、小民與鄉宦,在斷案之先就放在了不平等的位置上,斷案者心中早已存了成見,則偏頗在所難免!」

對啊!白霜華幾乎要擊節叫好了,秦林這番話把她悶在心裡的都說出來了,「事在爭產業,與其屈小民,寧屈鄉宦;事在爭言貌,與其屈鄉宦,寧屈小民」,尤為可惡,前一句鄉宦的錢財不是錢財,似乎假模假樣地站在老百姓一邊,可後面一句小民的名節不是名節,則百姓就活該受欺辱了?

牛大力和陸遠志也立刻恍然大悟,他們跟著秦林辦案,總是用證據說話,雖然身為錦衣官校朝廷鷹犬,卻很少對嫌犯刑訊逼供,因為秦林在斷案時,都會盡量站在客觀公正的立場上破解案情謎題,而不是用個人好惡、私心情感或者什麼儒家綱常來預設立場。

與海瑞在斷案之前,就預先假設了屈這個屈那個的做法相比,秦林的方式方法不啻天淵之別!

海瑞和唐敬亭卻對秦林的話不以為然,他們滿腦子明儒的綱常思想,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士大夫的臉要緊,荷包可以稍微鬆開點,小老百姓唯利是圖,有點錢糊弄過去就行了嘛!

「秦小友,你的說法似乎也有點道理,不過老夫現在並不想討論這個。」海瑞微笑著,捋了捋鬍子:「既然是斷案方式上的爭論,咱們就以三橋迷案為賭,老夫、唐府尊和你,哪邊先破了案子,那邊就服輸認錯。」

唐敬亭眼珠一轉,看出老師到現在仍很喜歡這個頗有點傲骨的年輕人,就補充道:「如果秦老弟輸了,除了認錯之外,還得拜入海老師門下!」

「如果你們輸了呢?」秦林嘿嘿的壞笑起來,看了看海瑞的一把白鬍子,意思是我可不收你這把年紀的門生。

「你!」唐敬亭臉漲紅了。

海瑞也有點生氣了,賭氣道:「設若秦小友獲勝,老夫上表替你鳴冤,儘力保舉你官復原職!」

唐敬亭聞言心頭突的一跳,要知道文官保舉、彈劾武職是沒有品級限制的,只要在自己職權範圍內,七品巡按亦可保舉、彈劾一二品的總兵大帥,比如正七品的浙江巡按御史,就可以上表褒貶本省都督、都督同知銜的一二品總兵官。

而且海瑞清官之名聞達天下,又是朝廷即將起複重用的耆宿……

「保舉啊,其實無所謂的。」秦林雲淡風輕的笑笑,似乎根本就不在意,老實說他要起複原官,海瑞的保舉或許有點作用,但肯定起不到決定性的作用。

秦林將三橋迷案的賭局接了下來,不過他接著就聲明,並不會放棄顧克瀆強暴戚秦氏的案子,在此期間兩案都要辦,海瑞和府衙方面必須給予配合。

「哼,不知天高地厚,三橋迷案就夠喝一壺了,還要辦顧家那無關緊要的案子,到時候你一定輸!」唐敬亭連連冷笑。

海瑞倒是很硬氣,坦然道:「一言為定!顧家的案子,既然秦小友要繼續辦,老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我聽說那顧晦明是私生子,顧家的產業主要靠他打理?」秦林試探著問道。

「一樹之果有酸有甜,一家數子有愚有賢……」海瑞果真兌現了承諾,將所知娓娓道來。

戚秦氏說得沒錯,顧氏幾兄弟確實有差別,顧大老爺顧克瀆年少時風流不羈,與不少文人詩酒唱和,在嶺南薄有文名,頭上捐了個內閣中書,儼然衣冠中人,其實是個空心大佬倌,就連海瑞都聽說他經常流連青樓,做生意也隨心所欲,經常惹亂子。

顧二老爺顧晦明就不一樣了,為人謹慎小心、做事兢兢業業,撐起了顧氏的大半個家,海瑞很欣賞他,坦言收了他八十兩銀子,替顧家老奶奶撰寫賀壽文章。

「顧晦明拿八十兩銀子請海老先生寫賀壽文?」秦林皺著眉頭,眼睛微微眯起來。

唐敬亭以為秦林有所指摘,急忙辯道:「老師當年做官一清如水,家中只有四十畝薄田,所以晚年賣字貼補家用,八十兩乃是時價,其中絕無情弊!」

秦林搖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咦,這裡又有座橋啊,沒有派人看守嗎?」

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拱橋,約摸七八丈長,一丈寬窄,兩邊石欄杆還雕刻著獅子滾繡球,橋下流水潺潺,橋頭則是青翠欲滴的竹林。

唐敬亭和秦林鬧得有點不愉快,翻翻白眼,沒好氣地道:「本府大小橋樑成百上千,哪裡都能派人守住?又不知道兇手哪天會出來犯案!」

海瑞指著石拱橋道:「這是友恭橋,是顧家三代之前的一對兄弟所建,取兄友弟恭的意思,當地老百姓又叫它顧家橋。」

秦林想想也只好同意唐敬亭的看法,畢竟這時候一個縣衙的人手是相當有限的,根本做不到防守每一座橋樑,而貿然發動百姓協防的話,恐怕會引發大規模的恐慌,更加難以收拾。

況且,如果守住橋樑,兇手卻改到山坡、海濱或者村落中犯案呢?

秦林心頭想著事兒,把海瑞和唐敬亭提供的信息在腦海中拼湊成完整的圖景,然後再掰碎了一項一項的分析……

白霜華也凝神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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