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二七章 忠心耿耿

秦林笑嘻嘻地打量著莫智高等人,戲謔的目光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足足頓了半炷香的時間,等他們膝蓋頭都有些跪痛了,才不緊不慢的朝著北面京師方向拱拱手,朗聲道:「聖恭安。」

呼……莫智高擦著滿頭汗水,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加上親信們一共幾十道目光,全都盯在秦林飛魚服裡面系著的玉帶,明黃色緞子打底,鑲嵌的和田白玉質地溫潤細膩,赫然雕刻著飛龍搶珠圖案,乃是皇帝才有資格用的九龍玉帶!

秦林把御賜九龍玉帶系在腰上,無論誰見了都得下跪恭請聖安,所以莫智高等人立刻跪下山呼萬歲,誰要不跪,誰就是欺君之罪!

萬曆的的確確把秦林的官職全部革掉,但從來沒有抄家收回御賜之物啊,話說回來,抬棺死諫最多也就挨廷杖,如果諫言就要抄起家來,不用秦林自己費力,滿朝文官清流第一個就要和萬曆炸毛——咱們就是靠嘴皮子吃飯的,諫言要抄家,咱們還混個屁啊!

這是朝廷制度,就算皇帝,也不能壞了規矩,想當年以王爺身份入承大統的嘉靖皇帝,想把自己親爹抬成先皇,和滿朝文官鬧到什麼程度?雖然大禮議上嘉靖到底還是得到了勝利,可勝利的過程之艱難,也夠他喝一壺的。

萬曆賜給秦林的九龍玉帶,也就一直在秦林手上,萬曆再怎麼把他罷官革職,也不好意思說把我賜給你的玉帶還回來這種話吧。

只不過,別人得到了欽賜之物,都畢恭畢敬的供奉起來,有的府上每天還燒三炷香呢,像秦林這麼堂而皇之系在腰上的,還真是絕無僅有,莫智高就算做夢,也想不到他還有這一手啊!

秦林壞笑著,慢慢把外衣又披在身上,雙手放在衣襟處假裝整理,像貓戲老鼠似的看著莫智高:「咳咳,莫百戶,你現在還要不要在下行庭參啊?」

嗨呀,秦長官真是太壞了,壞得叫咱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陸遠志、牛大力要很辛苦才能忍住笑,秦林那意思是擺明了的,如果莫智高還敢唧唧歪歪,他就又把衣服解開,亮出九龍玉帶,莫智高和瓊州百戶所的人還得再一次跪下恭請聖安,並且這種遊戲可以重複無數次,直到對方膝蓋跪爛為止……

白霜華低著頭,肩膀一抽一抽的,明顯控制不住笑意了:秦林這傢伙實在憊懶,滿朝文武百官,這種事恐怕只有他做得出來吧。

莫智高比吃了個蒼蠅還難受,簡直恨不得衝上去把秦林狠狠揍一頓,可陛下的九龍玉帶系在他腰桿上,誰敢對他怎麼樣?只要碰到九龍玉帶,這傢伙絕對說你是故意不敬御賜之物,欺君罔上的罪名扣下來,誰都頂不住呀。

更何況,街道兩邊無數百姓投來了詫異的目光,他們也不清楚前因後果,只看見一向飛揚跋扈的莫百戶竟對一個年紀輕輕、身穿校尉服色的錦衣衛士下跪,嘴裡還高呼萬歲,如果不是瓊州離京城實在太遠,簡直要懷疑是不是萬曆皇帝微服私訪過來了。

莫智高臉色一陣紅一陣白,和心腹們面面相覷,實在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

「咳咳,瓊州地氣溫暖,站在太陽底下好像越來越熱了。」秦林說著,就又慢條斯理的去解外衣。

別別別,莫智高臉色都綠了,好漢不吃眼前虧,當機立斷:「秦長官太客氣了,什麼庭參?您咱們的老上司,行這個禮,不要折殺小的嗎?」

「我也覺得你當不起呢。」秦林依然是笑嘻嘻地,可語聲中的寒意,叫莫智高打了個哆嗦。

哈哈哈,秦林說罷大笑三聲,率著眾官校揚長而去,剩下莫智高在百戶所門口直擦冷汗。

「看什麼看?!」莫百戶的親信們驅散那些看熱鬧的百姓,人人臉上無光。

莫智高看著秦林的背影心頭惴惴,他忽然發現,答應劉守有的囑託,也許是個錯誤的選擇……

秦林沒走出多遠,就聽得身後人群中腳步聲響,似乎有幾人沖著自己而來,眾親兵弟兄立刻身形交錯,隱隱布成陣勢。

白蓮教主白霜華也深吸一口氣,雙腳不丁不八,看似隨意垂下的雙掌,已隨時可以發出雷霆一擊。

「教主大人,別那麼凶好不好,你不是說不管我死活嗎?」秦林用肩頭擠了擠白霜華。

「誰……誰管你死活啦?」白霜華俏臉微微一紅,肩頭髮力朝秦林靠過去,把他震開,「哼,我只是不准你早早死掉,免得到時候兌現不了賭約,所以這一年裡,誰要殺你,我就殺誰!」

到底是教主大人,威武霸氣啊……

「秦長官留步!」追來的幾人叫喊起來。

四名青衣白帽的僕人追上來,朝著秦林垂手而立:「秦長官,弊主人請您暫且留步,有話想和你談談。」

「哦,你們主人是誰?我記得在瓊州並沒有親朋故舊。」秦林摸了摸鼻子,想不出在瓊州認識誰。

一個蒼老而矍鑠,隱隱帶著金石交鳴的聲音笑道:「老夫剛峰先生海瑞,秦長官安好?」

海瑞海青天?秦林大吃一驚,在他心目中,海瑞不僅是當朝第一大清官,經常為民請命,還是位刑偵方面的前輩高手,《海公案》在民間傳得很神,儘管裡頭怪力亂神的東西很多,看起來荒誕不經,但秦林自己不也是被傳得日斷陽夜審陰、深入九幽地獄拷問魂魄嗎?

早就知道海瑞在瓊州,秦林本來準備安頓下來,就抽空去拜訪他,和這位前輩交流交流斷案的心得體會,卻沒想到他主動找上門來,也算是個意料之外的驚喜了。

陸遠志和牛大力也頗為敬仰地看著海瑞,只見他老人家年近古稀,花白的頭髮鬍鬚,身材高瘦,麵皮黑里透紅,精神矍鑠,眼睛裡有股子倔強的神氣,穿的布衫飄飄蕩蕩,腳上踩一雙自家做的千層底布鞋,頗有兩袖清風一塵不染的清官氣度。

唐敬亭也追上來了,沖著秦林笑道:「本官唐敬亭,忝為瓊州知府,剛才和海老師在茶樓上談論詩文,無意中看見老弟與莫百戶交涉,老師有些話想和秦老弟談談。」

哪裡是什麼無意中看見?海瑞分明就是等在茶樓上觀察秦林的,總體上他還是比較滿意,只到了最後才有點意見。

「失敬失敬,原來是海剛峰海老前輩,小生這廂有禮了!」秦林沖著海瑞一揖到地。

他是作為幾百年後的法醫、刑偵工作者,向同一領域的先行者致敬,海瑞和唐敬亭卻會錯了意,聽到前輩二字,兩人相顧而笑。

府衙就在不遠處,一行人應唐敬亭邀請,成了瓊州府的座上賓。

白霜華看看府衙陳設,自己覺得好笑,本來是大明朝的強仇大敵,就算進府衙吧,不是搞破壞就是率義軍打進去,像今天這樣成為座上賓,還是頭一次呢。

「不知道這唐敬亭是個好官還是壞官?海瑞倒是個好官,將來推翻偽朝,須得饒他一命,咦,這樣清官,如能為我聖教所用……」教主大人又開始盤算割據稱雄、逐鹿中原的大計了。

賓主落座之後,海瑞首先笑道:「秦小友,我聞得你在京師冒死進諫,義舉傳揚天下啊!故張相公執政多有偏頗,老夫雖不敢苟同,但朝廷清算之手段過於酷烈,辦事過於操切,老夫也很不贊成。」

嗯,這個態度不錯!秦林對海瑞觀感又好了三分,即使是政敵,也秉承比較公正的立場,不像張四維、劉守有、嚴清這夥人,純粹是黨同伐異,恨不得把張居正挖出來鞭屍才合他們心意。

「說起來,小子也是效法老先生當年抬棺死諫的義舉,未免有點狗尾續貂了。」秦林嘿嘿乾笑著謙虛兩句。

秦長官也會謙虛?陸遠志和親兵弟兄們心頭好笑,不過海瑞名氣很大,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個大大的清官,眾人倒也不覺有異。

唐敬亭湊趣地道:「老師抬棺死諫,秦老弟也抬棺死諫,不叫老師專美於前,正是見賢思齊,一在嘉靖朝,一在萬曆朝,可謂前後輝映,今日兩位竟會於瓊州府衙,我這衙署的運氣真是好得很,借兩位之名,要傳揚後世了。」

雙方又寒暄兩句,忽然海瑞面色一肅,目光炯炯地看著秦林,將話風掉轉過來:「然而秦小友將御賜之物系在腰上,不是太過不敬嗎?以此教訓莫百戶,稍嫌兒戲,而大不敬之嫌,則有損臣子對君父之忠,實在不妥得很!」

說到這裡,海瑞的臉色就沉了下去,口氣也嚴厲得很了。

唐敬亭就嘆口氣,心道:老師到底還是以前的性子,所謂薑桂之性老而彌辣,能忍到這時候才發作起來,算是極為欣賞秦林才會忍住的吧。

就在秦林解開外衣,展露九龍玉帶的同時,茶樓上觀望的海瑞和唐敬亭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雖然因為秦林的衣服遮擋,他們並沒有看見九龍玉帶,但兩位都久在官場,聽得莫智高山呼萬歲,就曉得秦林身上一定帶著御賜之物。

御賜之物非人臣可以擅用,一定要供起來的,秦林的行為有僭越之嫌。

海瑞當時就要跳起來,是唐敬亭苦苦勸住,等完了之後派人去打聽,果然是秦林系了一條九龍玉帶。

到了府衙裡頭,海瑞已憋了半天,一說起來就沒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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