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一〇章 秦林的感悟

正所謂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西班牙人統治呂宋兇狠殘暴,明朝時葡萄牙人在澳門被中國官府管著,卻相當守規矩。

月港是貿易港口,葡人到這裡做生意很規矩,十幾年下來百姓們也不覺得有什麼,見羅布、瓦韋一行被打得很慘,漸漸有人詫異起來:如果是中國百姓這麼被官府打,恐怕早會懷疑是要屈打成招吧?

羅布、瓦韋熬刑不過,痛得幾乎暈去,正當此時,俞咨皋領著一夥水師官校走進大堂。

薛新顏吃了一驚,所謂文武殊途,俞咨皋雖然和他同在月港,彼此之間卻沒什麼交情,突然走到大堂上,要做什麼?他臉色一下子就變得不好看了,沉聲道:「俞守備,本官正在公堂辦案……」

「末將正為此案而來。」俞咨皋作了一揖,又道:「本以為此案只是個簡單的殺人碎屍案件,但末將營中軍官檢查這些西洋人的船隻,在裡頭發現了一些贓物,恐怕牽涉到海盜案件,所以末將有個不情之請……」

話還沒說完,薛新顏那副喜出望外的樣子,真叫個難描難畫,忙不迭地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原來是海盜案件,請俞守備把人犯提走就是了。想來既是海盜,殺的人也不止賀桂姐一個,到時候全都招供,本官這裡補個稟帖就行了。」

海盜案件,照例是水師營負責,打到的海盜還要押到省城,捉到西洋海盜,甚至有可能押到京師去獻俘,這就和海澄縣沒有半分關係了,薛新顏樂得省事。

而且,如果海澄縣破了一起命案,私娼暗門子勾搭西洋番人被殺,就算破案及時,地方官有個「審斷明白」,可前面還有個「教化不力」——說白了就是沒按聖人之道把百姓教好,怎麼也繞不過去的,倒是按海盜送給水師那邊,地方上什麼事都沒有了。

俞咨皋大喝一聲:「來人,把這些海盜都抓到水師營去!」

大群水兵擁入縣衙,把西洋人捆得結結實實,押著往水師營走。

大堂上薛新顏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原來還擔心這些洋人死不認罪,這下好了,讓俞咨皋去磨他們吧,我老薛輕鬆了!

羅布、瓦韋一行人差點兒要吐血,人人驚疑不定,殺人碎屍,那還是主犯殺頭,其餘人等不見得有什麼,被當成海盜,那就全得砍頭啊。

「冤枉、冤枉,俞將軍,我們冤枉啊!向上帝起誓,我們從來不是海盜!」羅布叫起來。

瓦韋也一個勁兒地喊冤。

偏偏俞咨皋充耳不聞,根本不理睬他們。

水師營盤就在海澄縣城外面,緊靠著碼頭的岸邊,還沒等一炷香的時間,俞咨皋就押著他們走進了營盤。

這時候,羅布、瓦韋和水手們看見了一個叫他們分外害怕的人,五峰船主身邊那位先生。

葡萄牙人不知道這位秦長官是什麼人,但他們知道五峰船主有多厲害,而這位長官在船上的時候,五峰船主會像藤蔓纏住大樹一樣,對他溫柔得叫人嫉妒!

毫無疑問,他是個比五峰船主更厲害更可怕更心狠手辣的傢伙!

「將軍,饒命,我們不是海盜,我們是葡萄牙王國的正規軍,怎麼可能做海盜呢?」一名水手卑微的告饒。

「馬里奧!」羅布生氣地瞪著這名水手。

「對不起,先生。」馬里奧摘下帽子,彎了彎腰表示歉意,「但是如果不說出實情,我們都會死在這裡的。」

葡萄牙正規軍?秦林有種想狂笑的衝動,這正規軍也太遜了吧,一艘小船,上面大貓小貓三兩隻,竟出自那個龐大殖民帝國的武裝力量?

羅布無可奈何,挺了挺胸膛,摘下帽子彎腰向秦林行禮:「尊敬的將軍,我們的確是葡萄牙王國的正規海軍,更準確的說,我們是一群叛逃者,也是一群愛國者。」

瓦韋也神情落寞:「九十年前,我的祖國葡萄牙還在教皇主持下,與西班牙籤訂瓜分世界的《托爾德西拉斯條約》,可九十年後,葡萄牙王國已不復存在……所以我們這些愛國者,只好叛逃離開。」

通過羅布和瓦韋的介紹,秦林才知道了前因後果。

殖民地遍及全世界的葡萄牙,因為王位繼承權的問題發生了內亂,過程和歷朝歷代爭奪權位的鬥爭別無二致,結果就是同在伊比利亞半島的、虎視眈眈的西班牙乘虛而入。

三年前,葡萄牙被西班牙吞併,淪為西班牙的藩屬,兩年前年,葡萄牙議會同意西班牙國王菲力二世兼任葡萄牙國王,西班牙繼承葡萄牙在海外殖民地的部分權力。

西班牙為此向東方派遣了新的總督,駐呂宋島的費迪南德伯爵。

費迪南德到任之後,下令整個東方的葡萄牙人服從他的命令,澳門的那支實力弱小的葡萄牙海軍,也必須向菲力二世效忠。

遠東大部分的葡萄牙人接受了現實,畢竟西班牙還給葡萄牙保留了不少的權利,並沒有全部剝奪。

但一些青年軍官不願意為昔日的敵國效力,畢竟九十年前葡萄牙還在教皇主持下和西班牙籤訂瓜分世界的協議,怎麼到頭來自己卻成了對方的盤中餐?

羅布、瓦韋就是這群青年軍官的中堅,他們在佛雷格里奧神父的幫助下,弄到一艘小船,逃離了澳門。

「請相信我們,我們並不是什麼海盜,相反,我們還曾經在大明朝的官員統一指揮下,和明軍並肩戰鬥,剿滅那些真正的海盜!」羅布手按著胸口,藍眼睛很真誠地看著秦林。

他說的倒是實話,明朝是東方大一統王朝,並沒有把葡國視為同等的對手,而是當作藩屬國家看待,地方官就像對雲南、湘西的土司那樣對待他們,時不時要葡人給朝廷上貢,有了海盜,就調葡國艦隊配合明朝水師作戰。

後來甚至在明朝行將滅亡時,還有一隊葡萄牙火槍手效忠於朝廷,與南下的滿清軍隊血戰。

秦林聽了瓦韋說的這些,低著頭暗自盤算,沒想到這個時候的葡萄牙竟已被西班牙吞併了,現在南洋那邊,又該是怎麼一個形勢?大明朝丟掉了馬六甲,海峽以西從印度洋到非洲東岸的幾十個朝貢國都被迫斷絕,或許可以利用葡人,打開一個突破口……

「我相信你們不是海盜。」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止住欣喜若狂的葡萄牙人:「不過,碎屍案畢竟和你們有所關係,我身為中國人,當然要替死者討個公道,你們有何話說?」

羅布氣咻咻的盯了瓦韋一眼:「還不都怨他,到處拈草惹花,惹來許多事情。」

羅布有說錯成語的毛病,又把拈花惹草說錯了。

瓦韋紅著臉說:「尊敬的秦將軍,我確實認識那個賀桂姐,但是那天晚上她並沒有來找我呀!請您相信我。」

秦林點點頭,雖然老祖宗說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可身處羅布、瓦韋這種境地,似乎也沒有為了一個妓女就殺人,弄得惹禍上身的必要,更何況賀桂姐與王巴散也很可疑。

「你們暫時留在水師營,不準走出營門一步,待我查清案情再說吧。」秦林撂下這句話,又對俞咨皋、沈有容吩咐一番,這才率領官校弟兄們離開水師大營。

羅布在胸口畫著十字:「上帝保佑秦將軍能查清案情,還我們清白。」

「他會的,我感覺他是位非常睿智的大人物。」瓦韋笑嘻嘻地道。

秦林離開水師營盤迴碼頭,巨大的林櫻號設施齊全,官艙裡頭住得很舒服,沒必要在岸上住。

賀桂姐、王巴散這對野鴛鴦值得懷疑,但怎麼才能找到確鑿的證據呢?靠那三塊碎屍,能提供的線索太單薄了。

而把希望寄托在查找其餘屍塊和目擊者上,也頗覺渺茫,屍塊很有可能被魚鱉吃掉了,或者隨海流沖走,目擊者的話,這麼久沒有人站出來,恐怕也不大靠譜。

「更多的線索,只要一個反證就夠了!」秦林抓著頭皮。

陸遠志也鬱悶得很,就像秦林說的,比方說屍首上多個紅痣啊,或者沒有生育史什麼的,只要有任意一條和賀桂姐的情況對不上,就可以排除碎屍來自賀桂姐的可能性。

偏偏只有區區三塊,體現的皮膚微黑、身材偏瘦、有生育史等特徵,又和賀桂姐相符合,這就叫人抓瞎了。

秦林思忖著回到林櫻號上,金櫻姬和白霜華都在,見秦林鬱鬱寡歡,就知道他辦案不是很順利。

「哼,辦我聖教的案子,你倒是勢如破竹,輪到西洋人就抓瞎!」白霜華撇撇嘴,說是要招攬秦林為白蓮教奉聖左使,但過去的恩恩怨怨,又哪裡能毫無芥蒂呢?

金櫻姬笑嘻嘻地迎上去:「怎麼,小冤家不順心哪?來來來,奴奴喂你塊糖藕。」

她纖纖玉指拈著塊糖藕,輕輕塞進秦林嘴裡,神情動作像極了一位溫柔的小妻子,哪裡像個縱橫四海的五峰船主?

龜板武夫和眾位水手都轉過臉去,咱們船主演技真是太好了,誰要像那伙西洋笨蛋一樣,真以為她溫柔又善良,那就請參觀她把敵人和叛徒丟進海里喂鯊魚的一幕吧!

秦林腦子裡想著事兒,香噴噴的糖藕含在嘴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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