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八〇二章 四方響應

幾名衙役捕快就抖了抖手中鐵尺、鏈子槍,剛剛往前跨了一步,忽聽得半空中雷霆般一聲大吼:「哪個踏前一步,嘗嘗這滋味!」

金剛似的一條大漢,將粗如兒臂的鑌鐵蟠龍棍舞成光影,往地上輕輕一落,轟然聲響地面巨震,厚實的鋪地青石被打得粉粉碎。

衙役捕快們齊刷刷把舌頭一吐,咱們腦袋可沒有這青石硬,還是得縮頭時且縮頭罷!

陸遠志和隨後趕來的親兵校尉們就嘿嘿壞笑,咱們這位牛大哥,本來就天生神力,又是俞龍戚虎裡頭俞大猷老將軍的關門弟子,學的是大開大合、十盪十決的戰陣功夫,你們幾個砸碎,根本不夠看啊!

吳熙面露尷尬之色,戟指秦林道:「丘侍郎和張指揮是奉旨來抄家的,你敢、你敢抗旨不遵?丘侍郎……呃?」

吳熙看到丘橓臉色,就知道事情恐怕不像自己想的那樣了,頓時心頭打了個突。

啪!秦林一記耳光落在吳熙臉上,牙縫裡冷冷蹦出幾個字:「無恥小人。」

吳熙捂著腮幫子,張了張嘴,終於沒叫出來。

丘橓咬了咬牙,踏前一步,笑著沖秦林拱拱手,口氣更是放得格外和緩:「秦、秦長官,下官亦是奉命行事,畢竟聖旨下來要查抄張府……」

吳熙驚得目瞪口呆,跌著腳直叫奇哉怪也,率先對江陵黨開炮,贏得聖眷優隆,當紅炸子雞的刑部侍郎,竟對已革職的錦衣校尉神態謙恭,難道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笨蛋!丘橓瞪了吳熙一眼,心說你沒聽到秦林挨了三百廷杖?足足三百廷杖,不是三百痒痒撓啊!這廝還能騎著馬飛跑,活蹦亂跳地站在咱們面前,你曉得裡頭有什麼道道?

丘橓是小人,但不是笨蛋,他比誰都清楚,任何一個挨了三百廷杖還不死的傢伙,都是大明朝的一段傳奇,挨了三百廷杖還能策馬跑幾千里的神人,更是絕對不能惹的!

宮中,朝中,士林,清流,究竟有多少人暗中拱衛著秦林?丘橓雖然提前出京,並沒有看到十里長亭群峰朝太岳、眾星拱北斗的一幕,但他也知道,魏定兩國公、武清伯、權閹張誠、左都御史陳炌、右都御史吳兌……或許還有更多的人站在秦林身後。

所以,秦林才能挨了三百廷杖之後,還混若無事的策馬數千里,跑到這江陵來!

秦林能出現在這裡,本身就已經非常意味深長……

「我看,這道聖旨遲早是要收回的,你們二位倒也不急著辦差,好好遊山玩水幾天,領略領略這古荊州的風景,大約新的旨意就下來了吧。」秦林攜著張紫萱的手,皮笑肉不笑的告訴丘橓。

收回聖旨?丘橓怎麼也不敢相信,賠笑道:「秦長官莫非說笑?君無戲言,聖上既然下旨……」

「既然能下旨,也就能收回嘛!」秦林若無其事地說道。

張紫萱關心則亂,捏了捏秦林手心,焦急的從他目光中尋找答案。

她找到了,那是從容不迫,如泰山如東海般的厚重凝練。

「妖言惑眾,胡說八道!」張尊堯已裹好了傷,像受傷的瘋狗一樣盯著秦林,嘴裡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你自己尚且被流配瓊州,還在這裡大言不慚,說什麼收回聖旨!我不相信,來人,把他給我抓起來,繼續查抄張府!」

張尊堯手下的錦衣官校們,被這道命令弄得進退兩難,待要聽令來抓秦林吧,午門廷杖那一幕大家心頭有數,秦林趴在氈毯上,張尊堯手裡拿著廷杖,結果尚且搞成那樣,待要不上前吧,得罪了上司也很不妥當,今後恐怕有的是小鞋來穿。

「秦長官,咱們奉命行事,得罪、得罪了!」幾名南鎮撫司的錦衣官校一邊賠笑,一邊小心翼翼地朝秦林圍過來。

怎麼辦?張允修、張靜修和游七姚八上下人等都替秦林捏把汗,張居正生前何等威勢,死後卻落到這步田地,秦林當初確實很風光,可他現在已經革職了呀!一個錦衣校尉,焉能對抗錦衣衛指揮使、南鎮撫司掌印官?

張紫萱也心急如焚,緊緊抓住秦林的手臂,唯恐下一刻就會失去他。

秦林看著面容扭曲的張尊堯,不退反進,徑直朝他走過去。

張尊堯心下一驚,色厲內荏地叫道:「你、你要做什麼?我是奉旨辦差,你敢抗旨,就是造反!」

「你看看這份邸報,再說別的吧。」秦林從胸口掏出一份邸報,沒好氣地摔在張尊堯臉上。

張尊堯將信將疑的撿起邸報,攤開看了看,登時面色大變。

他手下幾名親信校尉心頭納罕,用眼角餘光去看那邸報,原來上頭寫著朝廷新任命北鎮撫司掌印官、奉旨提點詔獄駱思恭!

怪不得張尊堯失魂落魄,他滿心打算辦好查抄張府的差使,回京之後憑藉功勞升任北鎮撫司掌印,要知道南北鎮撫司雖然同屬錦衣衛衙門,地位卻有高低之別,南衙只是普通堂上官,歸掌錦衣衛事劉守有節制,北衙卻另鑄有關防大印,奉旨辦案不經過本衛長官,專奏直達御前,如果利用得當,甚至能把錦衣都督架空!

興興頭頭出來辦差,要拿張府來做晉身之階,到頭來位置早給了別人,張尊堯憋著的那股子心氣兒頓時泄了,心中悵然若失。

忽然手心處傳來一陣疼痛,看看手掌心被鮮血染紅的繃帶,張尊堯又心頭髮狠,就算出於私怨,無論如何也要和秦林斗下去,便忍著疼,咬牙切齒地道:「秦林,你庇護張家,打傷本官,絕不和你善罷甘休!」

執迷不悟!秦林早已瞧見張尊堯神色陰晴不定,冷笑兩聲:「你真要一意孤行?我勸你到時候不要後悔!」

張尊堯還要硬著頭皮,丘橓趕緊打圓場,笑道:「秦長官一言九鼎,從來不做興騙人的,既然他說聖旨要改,想必不會胡說吧?秦長官,新的旨意什麼時候能到?您也曉得,咱們奉旨辦事,不好遷延太久的……」

「三天,最多三天!」秦林豎起三根指頭,斬釘截鐵地道。

「好了好了,三天而已,咱們就當路上耽誤了三天。」丘橓作好作歹地勸著張尊堯,見他仍不願意,就低聲道:「到時候聖旨不到,咱們就參秦林一個假傳聖旨的罪名,叫他吃不了兜著走,豈不勝過現在打口舌官司?」

果然不愧為隨風草兩面倒,丘橓這張嘴真是東說也有理西說也有理,一句話說的張尊堯回心轉意,點頭說:「到時候一定把秦林參得開刀問斬。」

其實,從那三百廷杖開始,張尊堯就真有些怕秦林了,原來只知道秦林身後有魏定二國公、陳炌吳兌張公魚這些人,緊要關頭又冒出個鄭貴妃,天曉得還有多少人深藏不露?

別看張尊堯在別人面前叫得凶,真見了秦林,他心裏面其實是虛的……

來得快去得也快,錦衣緹騎和荊州府的三班衙役走了個乾乾淨淨,錦衣衛指揮使掌南鎮撫司張尊堯的手多了個大窟窿,荊州知府吳熙的臉上留著五道指印,只有丘橓沒吃什麼虧。

你以為卑鄙小人是好做的?人家丘侍郎做牆頭草的功夫,可高明哩!

張允修、張靜修兩個小兄弟終於開心了,左右圍著秦林:「姐夫,真的,真的有新聖旨下來嗎?咱們張家有救了?」

「秦林雖然喜歡騙人,但這種大事他不會說謊的。」張紫萱笑著幫秦林說道,深邃迷離的雙眸,似水柔情都投向了心上人。

秦林得意的豎起大拇指:「秦某人說話算數,金口玉言!」

呸!張紫萱笑著拍了他一下,這人啊,太不要臉了。

就在秦林離開京師的當天夜裡,不知有多少朝臣挑燈夜戰,書寫著奏章。

兩隻紅油大蜡燭的火光照耀,左都御史陳炌提筆寫道:「張江陵柄國十載,無過有功,即使稍犯聖意,陛下宜存其體面……」

掛滿九邊地圖的房間里,右都御史吳兌奮筆疾書:「夫宰輔者,陛下之股肱也,且張居正受先皇託孤之重,扶陛下沖齡繼位,若有異心,焉有當時不發作,十年之後陛下年長,卻野心漸露也?」

青燈如豆,國子監生們濟濟一堂,孫承宗黑黑的臉孔漲得通紅:「江陵身故,姦邪秉政,我等讀書人不敢仗義執言,反而是錦衣武臣抬棺死諫,讀聖人書,學聖人行,吾等寧不愧殺!」

國子監生們羞慚的低下了頭,俄而,有人拿出了紙和筆。

武清伯府,李偉和兒子李高面面相覷,良久之後老爺子一拍大腿:「陛下這不是胡來嗎?秦長官,那是多好的人啊,張太師也不錯嘛,幹嘛抄他的家?」

「外頭都說,是我們貪圖財貨,鼓動陛下查抄張家的!」李高滿臉苦澀,這道謠言是從何說起呢?

豈有此理!李偉立刻吩咐兒子:「備轎,老夫要即刻進宮。」

宮中,永寧公主朱堯媖也鼓足勇氣,在母親跟前抱怨著:「母后,兒臣聽說,外頭不少人抱怨皇兄太過苛刻,張太師就是不好,為什麼又用了他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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