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九八章 張宏之死

百姓們眼中噙著淚水,簇擁著秦林回到府中,直到朱漆銅釘的大門緩緩關閉,仍有許多人聚集在府門之外,久久不願散去。

隨著大門關緊最後一絲縫隙,府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

徐辛夷邁開大長腿飛也似的衝過去,見秦林傷勢嚴重,她豐潤的唇瓣嘟得可以掛油瓶,青黛捧著金創葯只落後兩三步,看著秦哥哥身上淋漓的血跡,小丫頭愁得臉蛋皺巴巴的。

女兵甲一把揪住陸遠志的耳朵:「怎麼搞的?不是讓你們見機行事嗎?」

「打成這樣子,怎麼得了?衣服都和血肉糊在一塊啦。」女兵乙端了盆清水,準備替秦林清洗傷口。

「幸好我準備了剪刀。」女兵丙嘴裡噝噝的抽著涼氣,打量著秦林的屁股,準備去剪他身上被廷杖打爛、和鮮血皮肉粘連起來的衣褲。

小丁也焦眉愁眼的,見女兵丙慌裡慌張,急忙提醒她:「姐姐小心點,千萬別剪到不該剪的地方……」

不該剪的地方?我噗……秦林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只覺蛋疼得緊,原本還趴著裝死的,趕緊捂著屁股從棺材上跳下來,雙手推了推:「別剪,別剪,萬一剪錯地方,老爺我下半生的幸福就被你們斷送啦!」

「啊?」徐辛夷睜大了杏核眼,青黛秀氣的唇瓣也微微張開,怎麼剛才還不省人事的秦林,突然就生龍活虎了?

「秦哥並沒有被打,這都是裝出來的。」陸遠志哭喪著臉,朝女兵甲告饒:「老婆,現在可以鬆手了吧,耳朵快被扯斷啦。」

牛大力也呵呵憨笑著,把今天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呼……」徐辛夷拍了拍豐腴的胸口,頓時一陣波濤洶湧:「剛才嚇死我了,那麼多血,哼,姓秦的你真是太不老實了,都關上門了,還趴在棺材上裝死!」

秦林嘿嘿訕笑,和你們開開玩笑嘛。

青黛早已笑逐顏開,扯了扯徐辛夷:「不管怎麼說,秦哥哥沒受傷都是大好事啊,剛才青黛還默祝他平安無事呢,現在這樣真是太好了!」

還是青黛最乖!秦林哈哈大笑,抱著青黛原地轉了兩圈。

阿沙和徐文長一起從書房走出來,見此情形就不屑的撇撇嘴:「哼,害這麼多人擔心,很好玩么?真像小丁姐姐說的那樣,被人錯手剪到不該剪的地方,那才一了百了哩,嘻嘻嘻……」

這都什麼跟什麼嘛?徐文長哭笑不得,把阿沙腦袋揉了兩下,趕上去滿臉笑容,沖著秦林一揖到地:「恭喜秦太保,賀喜秦太保,一頓廷杖下來,盡得萬民之心,從今往後朝野士林凡是心向江陵黨的人,都將以您為泰山北鬥了!」

「瞧你說的,好像我抬棺死諫是別有用心一樣!」秦林假裝瞪了徐文長一眼,可接下來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陸遠志、牛大力、甲乙丙丁和眾親信校尉齊齊嘆口氣,咱們秦長官啊,沒治了!

秦林這頓廷杖,是一定要騙到手的,哪怕冒點風險也值得,所以徐文長替他寫的諫章,字句那是相當的火暴激烈。

江陵黨傾覆,舊黨粉墨登場,朝廷改弦更張,但江陵黨執政十年,根基深厚,哪裡是逐出幾位大佬,就能徹底扳倒的?無數的門生故吏,仍舊遍布朝廷內外。

改革新政,利國利民,從朝廷、儒林到民間,都有許許多多的支持者,尤其是清丈田畝、抑制兼并的政策,更是深受千千萬萬的老百姓衷心擁護。

江陵黨之所以轟然傾頹,並非朝中王國光、曾省吾等大臣無能,也不是新政在南七北六十三省缺乏支持者,甚至張四維的突然叛變都不是致命原因,歸根結底最要緊的問題,還是張居正死後,整個江陵黨缺乏一個有力的領袖,以至於張四維這王八蛋都被推到了首輔的位置上。

秦林是個年輕後輩,雖然立了許多功勞,可資歷太淺太淺,在講年誼、論資歷的大明官場,想上位就有諸多阻礙,即使是雄才大略的張居正,生前也只敢托他十年後接掌江陵黨,繼續推行新政。

事前揭發張四維,事後不顧風險,在江陵黨諸位大臣黯然出京時,毅然到長亭送別,已經贏得了王國光、曾省吾、王篆等人的信賴,但要獨樹一幟、乃至強行上位,那還差了名望,差了士林清譽。

這一頓廷杖下來,又是萬民擁戴,又是士林紛傳,但凡內心中稍微傾向江陵新政的人,從此都將視秦林為旗幟,全天下人眼中,他再也不是個只會破案的年輕錦衣武臣,他將是繼張居正之後,代表江陵黨、代表新政的一桿頂天立地的大旗!

所以,秦林這頓廷杖挨得一點也不冤枉,挨得理直氣壯……

「接下來,我會被革職了吧?」秦林想了想就笑起來,「大約是不會加上永不敘用四個字的。」

「革職?」徐辛夷驚訝地睜大眼睛,很快就叉著小蠻腰,一迭聲的嚷嚷起來:「憑什麼把你革職?立下那麼多功勞,說沒就沒了?打了廷杖還不算,還要革職?」

青黛神色稍微一黯,又嘻嘻的笑:「秦哥哥被革職,我們養你唄,讓你在醫館做個打雜的。」

「這錦衣衛北鎮撫司的位置,我坐得有點不耐煩啦!」秦林朝兩位夫人眨巴眨巴眼睛。

「陞官啊!」徐辛夷很不解,抓著秦林手臂搖了搖:「你這麼年輕就做到錦衣衛都指揮使,再一路升上去,做一品大員,封公侯伯……」

秦林拍了拍她的手:「上面錦衣都督劉守有,南鎮撫司有張尊堯,張四維位居首輔,張鯨是東廠督公,這樣的格局,聖上又存心搞互相制衡,你們以為我能升到哪裡去?」

「那也不能革職了呀!」徐辛夷茫然不解,「難道你革職之後,反倒升得快些?豈有此理!」

「我革職,局面當然會有所變化的。」秦林微笑著,意味深長的眨了眨眼睛。

張鯨、劉守有、張四維、嚴清,他們一起把矛頭對準了秦林,但他們本身並不是一條心,如果秦林革職或者貶官離開京師,接下來將會有怎樣有趣的戲碼粉墨登場?

還有申時行、余有丁這兩個江陵黨「餘孽」,以及時時刻刻想弄死皇長子,讓自己兒子做太子的鄭娘娘,到時候又會有什麼樣的好戲,很值得期待呢。

徐辛夷似懂非懂的放開了手,約略猜到了三分內情,看了看在旁邊笑著直捋鬍鬚的徐文長,就曉得這些事情一定是這老東西搞的鬼,哼,等有空逮住他,逼供!

青黛倒是很看得開,挽著徐辛夷胳膊笑道:「徐姐姐呀,秦哥哥做不做官有什麼關係呢,我就不相信你是因為他做官,才嫁給他的。」

徐辛夷是國公之女,只要願意,就算嫁個王爺也不稀奇,她當年下嫁秦林的時候,這傢伙才做到副千戶呢!當然,更早些時候在天香閣那晚……

徐大小姐蜜色的臉蛋兒紅了紅,揪著青黛略帶嬰兒肥的小臉:「就你會討你秦哥哥歡喜,其實做不做官無所謂啦,我、我只是替他抱不平!好啦好啦,咱們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總行了吧?」

喂、喂,秦林哭笑不得,原來我身價這麼低啊,雞啊狗的……

眾人說說笑笑倒也開心,哪曉得沒過多久,忽然外頭人叫起來,門房報上是張小陽張公公求見,秦林忙叫開側門,放他進來。

張小陽跑得滿頭大汗,胸口急促的起伏著,臉色都有點變白:「不好、不好,秦太保,張司禮死了!」

秦林和徐文長都吃了一驚,張宏是他們推到司禮監掌印位置上去的,這個正直的老人也沒有辜負秦林的信任,確實為江陵黨和新政做了不少事,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只不過萬曆一意孤行,守舊派大肆反攻倒算,張宏始終無力回天。

當然這也不能怪張宏,他已經儘力了。

秦林就霍地一下站起來,驚問道:「張宏是怎麼死的?」

「上吊。」張小陽擦了把額頭的汗水。

「帶我去看看!」秦林神色鄭重,迫不及待地想去查辦此案。張宏這個老太監既正直無私,又性格堅韌,這麼一大把年紀了,應該不是會自殺的那種人。

張小陽苦著臉:「秦太保您現在已經……罷了,你扮成小太監,隨我去吧。」

司禮監掌印太監張宏的住處,已經被包圍起來,里三層外三層的錦衣校尉和御馬監武職宦官、東廠番子,圍得水泄不通。

萬曆皇帝朱翊鈞陰沉著臉,眼皮子直跳,鼻息翕動著,顯示他內心極為激動。

在他面前的地面,一床草席子上躺著張宏的屍身,這個老太監白頭髮一絲不掛的梳著髮髻,頭頂帶著無翅烏紗,浮腫的面容有些扭曲變形,眼睛睜著是死不瞑目,下巴下面一道深深的縊溝呈紫色,格外觸目驚心。

萬曆的手在發抖,在他看來,張宏是用死亡向他提出了最強烈的抗議。

曾經他以為權力就是一切,君臨天下自然百官臣服,整個帝國的上上下下都要對他唯命是從,不論聖旨正確還是錯誤,反正普天之下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看,朕扳倒馮保、逐走江陵黨之後,朝堂上那些倚老賣老的大臣,不都對朕唯唯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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