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八八章 請戰

潘晟屁股還沒坐熱,就離開了首輔大學士的位置,張四維順利接任,這在朝野士林看來似乎並不算什麼大事,因為無論潘張二人誰來做首輔,他倆都是江陵黨的重臣大將,首輔大學士的交替,不過是一場左手倒右手的權力交接。

司禮監掌印之位,也並非由倒馮立下汗馬功勞的二張中的某一位來接任,而是在李太后壓力下選擇了年高德勛、從不結黨營私的張宏,算是爆出了冷門。

外朝與內廷兩個最重要職位的人選,似乎宣告自張居正去世以來一系列的朝廷變動,終於塵埃落定。

外朝江陵黨繼續執政,內廷張宏老成持重,他們上台就意味著朝廷的風向並沒有變,過去十年間推行的改革新政將得以延續,裁汰冗官、清丈田畝、整軍經武和一條鞭法,將會進一步的深入貫徹……

司禮監掌印太監和首輔大學士的位置定下來,馮保倒台之後的權力真空就逐一得到了填補:張鯨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提督東廠,張誠秉筆太監兼御馬監掌印,兩位新貴手下的眾黨羽各有升賞,張鯨的親信邢尚智擔任了東廠掌刑千戶,侄兒張尊堯升為錦衣衛指揮使、提點南鎮撫司,接替了馮邦寧的位置。

這天張小陽來到了秦林府中,他滿臉喜氣洋洋,身穿一襲黑色偏衫,外罩墨綠色錦繡戰袍,足蹬烏油戰靴,正是御馬監高級宦官的裝束。

「秦太保,您看小的這身怎麼樣?」張小陽抖摟著戰袍下擺,眉花眼笑,一副得瑟樣兒。

秦林有點心不在焉,順口道:「嗯,不錯,像個戲台上的少年將軍。」

張小陽正在得意,正巧徐辛夷、阿沙和甲乙丙丁在西校場打完馬球回來,說說笑笑從旁邊迴廊里走過,他習慣成自然的跪下去:「小的給大小姐請安!」

眾女先吃了一驚,徐辛夷瞧了瞧,就認出來了:「咦,這不是以前荊王府朱由樊身邊的小張公公嗎?聽說你認了叔叔張誠,在御用監做事,現在又改御馬監了?」

「回大小姐的話,小的承蒙秦太保關照,已做了御馬監提調太監。」張小陽從地上爬起來,彎著腰桿,滿臉諂笑。

唉……秦林嘆口氣,張小陽這廝,穿上御馬監武職內臣的戰袍,看起來還有點兒像模像樣,可遇到當年的主人,立馬就現出了原型。

嗯,或許這也算做人不忘本吧!

徐辛夷繞著張小陽轉了圈,笑道:「喲呵,看不出來你做到御馬監提調了,那騰驤四衛就歸你管了?好玩,以後打球啊圍獵什麼的,就找你借校場、借戰馬。」

張小陽忙不迭地答應下來,滿臉訕笑:「大小姐要用什麼,小的哪能說個不字?」

騰驤四衛是大明朝最精銳的禁軍,不在親軍指揮使司所轄的二十二京衛之中,而屬於內廷御馬監直接管轄,地位猶在金吾衛等御林軍之上,是帝王身邊防奸禦侮的最後力量,不論明英宗奪門之變、還是正德朝清除劉瑾,都是靠這支軍隊。

御馬監本來是張鯨管領的,但馮保在內廷經營多年,騰驤四衛裡頭也滲透了不少力量,所以宮變時沒有動用這支精兵,而是調來了十二團營的鐵甲軍。

也虧得有張鯨在,馮保同樣不能真正掌握騰驤四衛,否則以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的位置,又握有拱衛皇權的騰驤四衛,萬曆恐怕就不敢發動宮變了!

秦林想想就好笑,張小陽居然成了這支精銳禁軍的提調太監,他懂怎麼練兵打仗嗎?看樣子,他領兵根本就是個笑話。

徐辛夷來自魏國公府,武勛貴戚,乃是朱明皇家之親友,張小陽就算做到統帥騰驤四衛的提調太監,在她心目中終究只是皇室家奴。

甲乙丙丁也像過去那樣,嘻嘻哈哈和張小陽開玩笑,女兵甲把他肩膀拍了拍:「小張,你現在還去嫖妓嗎?」

「哈,張公公真是風流成性啊!」女兵乙也笑起來。

女兵丙假裝一本正經:「張公公實在是太監中的楷模啊,玉樹臨風、氣宇不凡……」

小丁眼睛冒著小星星,揮舞著拳頭:「我支持你。最好做到東廠督公,免得咱們秦長官總是盯著那位置。」

阿沙看到這一幕,先是吃驚不小,接著眼睛就眯了起來,咬著嘴角壞壞的笑:原來秦大叔連騰驤四衛的線都搭上了……

秦林臉都黑了,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東廠督公的笑話現在是盡人皆知啊!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另有用意的!

「走走走,都去洗澡,一身臭汗在這兒胡扯白賴的,吵得老子頭疼!」秦林大聲吆喝著,把這群嘰嘰喳喳的女人通通趕走。

「秦長官,您不怎麼高興?」張小陽試探著問道,接著就一拍腦門:「小的明白了,是張尊堯那龜孫子,他奶奶的剛砍了馮邦寧,又來了張尊堯,這傢伙頂不是個東西!不過,有小的,有霍理刑,咱們也大可以和他們周旋周旋。」

張小陽會錯了意,秦林哪裡把什麼張尊堯放在心上?他擔憂是張四維!

不得不承認,萬曆玩權謀、搞制衡還是很有一套的,在二張之間疊床架屋的搞了一系列手腳:張鯨接掌東廠,掌刑千戶當然要用他的人,那就是邢尚智,但理刑百戶就給了秦林的親信霍重樓。

東廠那邊打了秦林的釘子,錦衣衛這邊也被打進張鯨的釘子,張尊堯接任馮邦寧就明顯出於這種安排。

「張尊堯。」秦林笑著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道:「他遲早落得和馮邦寧一個下場……對了小張公公,你到我這兒來,恐怕不只是為了顯擺顯擺這身戰袍吧?」

「秦太保明鑒!」張小陽笑著又請了個安:「御馬監那邊雖然是小的叔叔掌印,可咱們只能把以前馮保的人頂下去,張鯨那老小子的人就不能動,這就罷了。我這兩把刷子,您老清清楚楚,伺候主子爺還差不多,領兵就差得老遠,所以、所以小的就尋思啊,能不能求您老薦幾個得力的武官,來幫小的一把?」

求之不得!秦林當然願意啊,通過張小陽,把手伸進拱衛宮廷的騰驤四衛,絕對是一步好棋。

可接下來他就犯難了,認得的武官倒也不少,但就沒一個合適的,南京周進忠、王守義等指揮使,那是國公府世代家將,鄧子龍、麻貴成名已久,做到一方大將,不會來騰驤四衛蹲著,浙兵馬文英、劉廷用官職太低,俞咨皋、沈有容遠在福建,而且一直在帶水師。

認得的武將雖多,卻沒有適合到騰驤四衛的。

沉吟良久,秦林思忖道:「有幾個人,戰陣殺伐的經驗豐富,屍山血海滾過來的,年輕又輕,官職也不大不小正合適,就是他們自己不見得肯來……」

「誰,咱許他做坐營官,給他榮華富貴,還怕他不答應?」張小陽急切地問道。

秦林還沒說出口,就聽得牛大力扯著大嗓門傳報:「薊鎮戚少將軍求見!」

說曹操曹操就到,秦林想的正是戚金和他那幾位年紀相當的同僚。

戚金穿一領破舊的褐色戰袍,靴子磨得快要露出大腳趾,頭頂上的紅纓子洗得有些發白了,但那股子昂昂烈烈的百戰餘生之氣,就和張小陽判若雲泥,就算他把一口麻袋罩在身上,也擋不住那股精悍之氣。

身後幾名年紀相當的青年武官,同樣粗手大腳、面帶風塵,恐怕在大營里打熬的時間,都不會低於十年。

秦林說的就是戚金和他的朋友們,可他們是真正要在戰場上一刀一槍殺伐征戰的,哪裡肯到騰驤四衛裡頭來養老?

「喲呵,這幾位倒是不錯啊!」張小陽倒是個識貨的,朝秦林擠了擠眼睛,他也曉得這些人來找秦林一定有別的事情,便很識趣地告辭了。

秦林吩咐上茶,丫鬟僕人們曉得這些邊軍將官是牛飲慣了的,端上來幾隻大海碗。

戚金咕嘟咕嘟把茶水喝了個精光,不等秦林發問,先粗聲大氣地道:「太保,曾尚書是怎麼回事?我到京師來兩天了,連他一面都見不到,軍情火急,哪裡耽誤得起?」

「坐下,慢慢說,究竟是怎麼回事?」秦林招了招手,示意戚金不要著急。

戚金氣咻咻的坐下,說出了此行的遭遇。

又到了秋高馬肥的時節,遼東圖門汗和董狐狸經過兩年的休養生息,實力稍有恢複,聽說江陵首輔張居正去世,朝中局勢不大穩當,就又生出南下叩關之意。

戚繼光已將大軍練成,準備先發制人,率軍出關與圖門汗和董狐狸決一死戰。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規模出關還要兵部行文,這就派戚金到京師來遞呈文,誰知道卻吃了閉門羹。曾省吾一反常態的沒有接見,反而把大門緊閉,戚金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求到了秦林這裡,請他想想辦法,怎麼也得批准這次準備已久的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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