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七九章 權閹

文武百官按品級在皇極門丹陛上下排好班次,文臣班首沒有了張居正偉岸的身影,不少官員都心中感慨,江陵黨眾大臣更是悵然若失,畢竟那道身影在過去的整整十年里,一直屹立在文臣班首,巍巍如太岳。

現在排班首的,就成了次輔張四維,他不但身材遠不如張居正高大修偉,身後也沒有打扇的宮女,腳下也沒有鋪地的紅毯,臉上神情多陰柔變幻,而非張居正的顧盼雄飛——就連得了老花眼的人都很清楚,現在文臣班首的這位,胸襟氣魄比起前任要差了許多。

鐘鳴磬響,三聲凈鞭,萬曆皇帝朱翊鈞登臨皇極門御座,馮保持拂塵在旁伴駕,張鯨和張誠落後幾步,俯首低眉神態恭順。

馮保耷拉著吊梢眉,陰惻惻的目光往底下一掃,在秦林臉上稍稍停留,最後落在了張四維身上,鼻子里發出重重地冷哼。

張四維神情頗為惴惴不安,苦著臉向馮保投去告饒的諂笑。

曾省吾、王國光等江陵黨大臣見狀,心態就是一嘆。

大家都知道在此之前,張四維已幾次三番的前往馮督公府上解釋,畢竟太監封伯爵沒有成例,太過匪夷所思,並非他故意為難,而是事情確實不好辦。

可馮保並沒有原諒張四維,反而步步緊逼,大有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或許,這是馮保在張居正死後,刻意擺出的姿態吧!

當此時節,江陵黨也只有暫時隱忍,畢竟張居正的死導致了很多變數,反對新政的頑固派蠢蠢欲動,為保新政就只能與馮保合作,而且潘晟入閣拜首輔的事情,也得馮保不從中作梗……

曾省吾發現馮保目光不善,就低聲嘆道:「為保思明(潘晟字)入閣拜相,恐怕鳳磐兄要受點委屈了。」

王國光笑笑,很有自信地道:「前日愚兄和鳳磐談過,他很開通的,說咱們都是故太師江陵相公舊友,十餘年努力推行新政,彼此肝膽相照,思明做首輔,就和他自己做首輔是一般無二,就算他被馮保逐出內閣,咱們還有潘思明,還有申汝默,另外還可以再推王篆、余有丁入閣補位嘛!」

內閣首輔張居正過世,剩下的次輔張四維、申時行仍是江陵黨骨幹,加上王篆、余有丁均為一時名臣,有足夠的資格入閣拜大學士,可見江陵黨樹大根深,對朝局的掌控力度之大,不論馮保逐走誰,仍有一大群替補,而且每個替補都是聲名烜赫的棟樑之材!

曾省吾又深為可惜地看了看秦林,神色帶著幾分歉意,現在江陵黨為保大局,不得不與馮保妥協退讓,連大將張四維都要忍辱負重,秦林也只能暫時受點委屈了,將來再慢慢想辦法幫他吧……

不論曾省吾還是王國光、潘晟、張學顏,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知道,其實秦林才是張居正暗中選定的真正衣缽傳人。

萬曆坐定之後,百官山呼舞蹈,御座旁邊的馮保拖著長聲喝道:「百官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吏部尚書王國光閃身出列,朗聲奏道:「啟奏陛下,故太師張先生溘然長逝,首輔之位虛懸,首輔者調理陰陽、統率百官、為天子之輔弼也,不可長久空缺,故老臣奏請儘早選定良材,輔佐陛下經邦治世。」

御座上的萬曆帝朱翊鈞微微頷首:「朕時至今日,常思張太師昔年英風銳氣,似乎猶在眼前……唉,撫今追昔不勝感慨呀!至於首輔空缺嘛,王愛卿可有合適的人選?眾位愛卿亦可舉賢薦能。」

吏部侍郎王篆出班奏道:「禮部尚書潘晟老成謀國,有經邦濟世之大才,已故張老太師曾多次親口讚許,臣請陛下以潘晟為內閣首輔!」

「臣附議。」戶部尚書張學顏閃身出列。

「微臣附議。」兵部尚書曾省吾也跟著出列。

「臣附議。」

「臣等附議……」

吏部尚書王國光、工部尚書李幼滋、禮部侍郎余有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王穎元、通政司右通政崔成霖、大理寺少卿趙文秀紛紛出列,附議聲響成一片。

萬曆笑容依舊,可眼角眉梢露出幾分嫌惡之色,這樣的場景,讓他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張居正生前的局面,如今張太師已死,可江陵黨依然充塞朝堂……

「老臣之見,與諸位有所不同!」

這一聲驚動了文武百官,定睛看去,正是白須飄飄的刑部尚書嚴清!

「哦?」萬曆來了興趣,身體略往前傾:「嚴老尚書有何高見?」

嚴清朝上作揖:「陛下,潘晟是故太師張居正的老師,所以故太師臨終舉薦他接掌首輔之位,其實是顧念師生之情誼,而潘晟雖老成幹練,卻不通權變、不明韜略,非宰相之才,執掌禮部尚書可算人盡其才,做內閣首輔卻有些不妥。」

他這番話說的入情入理,確實潘晟是張居正的老師,也確實沒有多大的本事,在禮部這種清水衙門做尚書還差不多,當首輔實在有些力不從心,只是他年紀大、資格老、脾氣好,由他來做首輔,朝廷各派系都不會太堅決的反對。

潘晟被嚴清說了一通,老臉稍微紅了紅,畢竟他做慣了老好人,對方又指斥自己不適合做首輔,就不方便開口反駁。

萬曆稍作沉吟,似乎拿不定主意,就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馮保。

馮保早等在這裡了,便笑道:「老奴以為,潘尚書為人老成、智慮深遠,不像有些人眼界狹窄、身列輔臣而尸位素餐……老奴以全副身家性命保薦潘尚書,繼任內閣首輔!」

「嘶……」底下驚呼聲響成一片,聽到這話是人都知道潘晟已走通了馮保的路子,否則馮督公怎麼肯這麼賣力的保薦他?並且,身列輔臣而尸位素餐的那位,一定是罵的張四維了。

潘辰向張四維投去了充滿歉意的目光,江陵黨的大局,新政的繼續推行,需要他暫時的隱忍。

張四維用一個微笑作為回應……

馮保既然發話,御座上的萬曆就點了點頭,朗聲道:「馮大伴扶保朕沖齡繼位,一向忠心耿耿,連馮大伴都肯用全副身家性命來保薦潘尚書,想來潘愛卿一定是宰輔之臣的最好人選了。那麼,潘愛卿以禮部尚書進建極殿大學士,入閣辦事。」

潘晟連忙山呼謝恩,建極殿大學士是僅次於中極殿大學士的銜號,張居正死後就沒有誰封到中極殿大學士,他這就是首輔了。

陛下竟如此信重馮保!文武百官盡皆駭然,張四維說了不管用,江陵黨群臣說了不管用,馮保一保薦,陛下立刻採納……傳言果然不虛,張江陵死後,馮保已經掌控時局了!

馮保麾下閹黨則歡欣鼓舞,徐爵、陳應鳳等輩彈冠相慶。

唯有排在武臣班首的三朝老臣、定國公徐文璧如同老僧入定,稍後一點的位次里,秦林和劉守有兩位臉上古井不波。

馮保志得意滿,御座上的小皇帝仍如此信重,讓他心中頗為歡喜,不過事情並沒有完,他朝大理寺少卿賴傳聲使個了眼色。

賴傳聲是閹黨中人,早已做好為馮督公效犬馬之勞的準備,立馬跳出來,捧著本章奏道:「臣有本,彈劾武英殿大學士張四維!」

江陵黨眾臣面面相覷,預料中的東西,終究是來了……

「哦?」萬曆茫然不解地道:「張愛卿在故太師時,就入閣辦事了,多年來兢兢業業,你為什麼彈劾他?」

「張四維做次輔,有十過:其一為官庸碌、尸位素餐,其二貪贓枉法、賣官鬻爵,其三心胸狹隘、妒賢嫉能,其四鉗制言路、謀國不忠……」

賴傳聲洋洋洒洒列出十條罪狀,大部分是捕風捉影,也有一兩條確有其事。

馮保多年苦心經營,閹黨雖不如江陵黨人才濟濟,烏合之眾倒也不少,一時間許多閹黨站出來彈劾張四維,附議之聲不絕於耳。

王國光、曾省吾等江陵黨當然也站出來替張四維辯護,但張居正已死,缺少了能與馮保抗衡的領軍人物,就顯得底氣稍有不足。

群情洶洶,也只有那些無派無系、渾厚老實或者因各種原因不求上進的官員,才得以置身事外,比如說秦林的老把兄張公魚張都堂,他老人家遇到這種朝堂政爭,照例神遊天外,對爭吵聲充耳不聞,要不是兩隻眼睛還睜著,別人簡直要以為他在打瞌睡呢。

秦林見狀失笑,從荷包里取出一小塊碎金子,趁人不注意就扔到張公魚額頭。

「好大的馬蜂!」張公魚吃了一驚,回過神來卻見並非馬蜂而是塊小小的碎金子,不禁抬頭看了看天空,暗道今天是啥好日子,居然天上掉黃金。

「噓,噓……」秦林朝張公魚擠眉弄眼,終於張都堂有所察覺,秦林便沖著前頭張四維做了個捧的手勢。

別看張公魚渾渾噩噩的,這時候福至心靈,立馬站出來奏道:「賴傳聲彈劾不實。張四維入閣數年,功績有口皆碑,所謂十條罪狀,多系捕風捉影……」

張四維暗覺詫異,看了看替自己辯護的竟然是沒多少交情的張公魚,便朝身邊的申時行點點頭,認為是他授意門生為自己幫忙的。

申時行知道張四維誤會了,卻也沒解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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