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七七章 抉擇

「你、你怎麼打人呢?馮指揮,馮指揮!」幾名幫閑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要麼去扶馮邦寧,要麼怒斥秦林。

馮邦寧臉孔紫紅,嘴角流血,聲音像扯破了的風箱:「抓、抓住他,別讓他跑了……讓徐爵、陳應鳳來……」

聽到徐爵、陳應鳳兩位東廠大佬的名字,幫閑們立刻信心大增,就有十幾位奉承他的錦衣官校把綉春刀拔出來,沖著秦林道:「秦少保,你無故毆辱同僚,咱們馮督公面前說去!你可別拒捕啊!」

放屁!秦林朝地上啐了一口,雙手拍了拍。

陸遠志、牛大力早有布置,北鎮撫司的大群精銳官校蜂擁而入,和馮邦寧手下對峙起來。

南鎮撫司管軍匠和錦衣衛內部軍法,北鎮撫司管情報間諜、大案偵緝、鎮壓叛亂,當然實力要雄厚得多,秦林麾下如狼似虎的校尉,氣勢一下子就把馮邦寧這邊壓了下去。

「繳了他們的械,咱們押著去找馮督公評理!」秦林一聲令下。

「不準動手!」劉守有威嚴地喊聲,從白虎大堂之上遙遙傳來,這位一直作壁上觀的錦衣都督,終於邁著四方步子,不緊不慢的踱出了白虎大堂。

劉守有畢竟是掌錦衣衛事,雖說北鎮撫司另有大印,奉詔辦案時連劉守有也不得干涉,但多多少少還是要被他管住一些事情的,於是牛大力和陸遠志看了看秦林,見他微微點頭,就把手中的兵器垂了下來。

劉守有暗暗鬆了口氣,走到馮邦寧身前,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溫言道:「怎麼打成這樣子?同僚之間,開開玩笑是有的,真打就大可不必了吧。」

秦林裝出副氣憤憤的樣子,煞有介事地道:「劉都督,您來評評理,下官的僚屬,就算有錯也該下官來責罰,什麼時候輪到他馮邦寧來越俎代庖?」

「秦少保,得饒人處且饒人哪。」劉守有滿臉堆笑,意味深長地道:「不看僧面看佛面,馮指揮傷成這樣,咱們在馮督公面前不好交代嘛。」

秦林大聲道:「劉都督您的好意下官心領,不過下官絕不相信馮督公是護短之人,所以一定要在他面前去評評理,還請您高抬貴手!」

劉守有臉上青氣一閃即逝,很快就又裝出笑臉,居然沒和秦林發火,而是一反常態的溫和,作好作歹的勸他不要去打攪馮保。

而秦林這次也像是中了邪,無論如何都要去請馮保評理,意思是要馮督公親自懲處這個侄兒。

劉守有的態度夠怪,秦林的更怪,眾位官校見了莫名其妙,秦少保今天是怎麼啦?馮督公那人最是護短,你把他侄兒打這樣,還能討得了好?

「也難說,秦長官上次就讓馮督公把馮邦寧打了一頓。」洪揚善身邊一位錦衣指揮僉事這麼說。

另一位指揮同知就搖搖頭:「豈有此理!上次的事情,恐怕另有蹊蹺,畢竟疏不間親,馮督公怎麼會每次都打自己侄兒?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刁世貴、華得官兩個就感動得想哭,看看秦長官多麼仗義啊,明明靠山張太師剛死,為了我們竟不惜毆打馮邦寧、得罪馮督公,還要去馮督公面前評理!

奇怪的是,為什麼一向沉著冷靜的秦長官,這次活像個愣頭青,還是吃了槍葯那種?

還有更過分的呢,他竟然不理睬劉守有的勸解,直截了當的揮了揮手:「諸位弟兄,把馮邦寧押去東廠,找他伯父馮督公討個說法!」

得嘞!陸遠志、牛大力領著親信校尉,真箇把馮邦寧押著往外走,而劉守有麾下的錦衣官校竟沒有攔住他們。

「劉都督,回來再向您請罪!」秦林朝劉守有拱拱手,大搖大擺地走了。

這回劉都督該火冒三丈了吧?錦衣官校們都惴惴不安地想著,有人已悄悄往遠處挪動腳步,唯恐撞在劉都督氣頭上,成了他的出氣筒。

眾人猜錯了,劉守有並沒有權威受到挑釁的那種憤怒,而是神色複雜地看著秦林離開的方向,看上去非常失望似的。

東廠和錦衣衛衙門離得不算遠,都在皇城根兒,錦衣衛衙門在棋盤街西側的江米衚衕,東廠在東華門一帶。

秦林率領眾錦衣官校押著馮邦寧走,沿途就熱鬧得很了,百姓都笑著看稀奇,官員也笑眯眯地捋著鬍鬚,暗道一聲瞎胡鬧。

可不是嘛,同樣都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挎綉春刀,卻是一伙人押著另外一伙人。

「大水沖了龍王廟,錦衣衛抓了錦衣衛!」小孩子拍手直樂,不過轉眼就被母親拎進了家門,錦衣官差有什麼好看的,不怕惹禍?

秦林抬頭挺胸收腹走在隊列最前面,活像得勝歸來的大將軍,而馮邦寧就被錦衣官校押在後面,垂頭喪氣猶如斗敗了的公雞。

一行錦衣官校吵吵鬧鬧招搖過市,跟誇官遊街似的,那場面再好看不過了,估計明天就得傳遍京師。

「喂,秦哥,這麼搞是不是太誇張了點兒?」陸遠志總覺得心頭有些不踏實,畢竟馮保是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兼總內外的頭號內廷首領太監呀。

秦林若無其事的笑笑:「就怕事情鬧不大呢,再說,我還想試試馮保……」

試什麼?陸胖子兩隻小眼睛眨巴眨巴,不懂秦林的啞謎。

沒走多久就望見了東輯事廠的金字招牌,不等秦林派人通報,徐爵和陳應鳳得到消息,就屁滾尿流地跑了出來,遠遠迎上這支隊伍。

「我的小爺耶,你怎麼又搞成這樣子?」陳應鳳去扶馮邦寧,牛大力呵呵一笑,鬆開了手。

徐爵哭喪著臉:「秦少保,不用說咱們侄少爺是你打的了,這事兒咱們做不了主,待會兒咱們督公就來,您自求多福吧。」

嗬,敢情徐爵、陳應鳳把秦林來的目的搞錯了,還以為他帶著馮邦寧上門道歉求饒呢!

秦林神色肅然,將馮邦寧一指:「這人擅自毆辱朝廷命官,越權責打本官的下屬,又在本官衙署公然咆哮,是以本官將他拿下。本要按律法處置,因他自稱馮督公眷屬,所以押他到這裡來,請馮督公給個交代。」

我的爺爺誒!徐爵、陳應鳳目瞪口呆,若不是見秦林神色正常,就要伸手去摸摸他腦袋有沒有發燒了。

秦林與馮保是敵是友、非敵非友,聯手做過不少事情,也你來我往的鬥了好幾場,而馮督公吃的虧也就不少。

但時移勢易,現在局面可有些不同了,秦林背靠的張居正已經溘然長逝,馮保卻如日中天,雙方力量此消彼長,怎麼能同日而語?

那些東廠番子,更是差點沒把大牙笑掉,如今馮督公煊赫一時,內閣兩位輔臣和六部尚書都讓他三分,這秦林居然要他給個交代,恐怕是吃錯藥了吧。

「秦少保!」霍重樓越眾而出,朝秦林拱了拱手。

秦林眼睛眯了起來,霍重樓沒有穿理刑百戶的服色,甚至不是以前科管事的圓帽、皂靴、褐衫,而是穿著東廠領班的直身衣服。

不久前的癆病駙馬一案,馮保與秦林達成交易,其中一條是以霍重樓取代陳應鳳,做東廠理刑百戶。

現在看來,馮保非但沒有兌現承諾,還把霍重樓降了一級,從科管事打回了領班。

秦林心頭如何想的,臉上絲毫不露,故作詫異道:「老霍,你怎麼又做回領班了?」

霍重樓面色羞赧,低著頭不好意思答話。

不過有人替他答,幾個番子嬉皮笑臉地道:「有的人,端馮督公的飯碗,吃馮督公的請受,卻胳膊肘朝外拐,和別的人勾勾搭搭,這就叫做吃裡爬外,怎麼會有好下場呢?」

霍重樓把牙齒咬得格格響,他也沒想到馮保這麼出爾反爾啊,就在不久前,把他的科管事拿掉了,打發他重新做掌班——倒是直接開革了更好些,現在這麼不上不下的留在東廠,純粹是給人當笑話看。

只是,他和刁、華兩人想到了一處,現在秦林失去了張居正這個大靠山,還能抗衡馮保嗎?如果這時候去向他求助,豈不是添亂?

所以,霍重樓並沒有即使把這件事告訴秦林。

「呼……」秦林長長地吐了口氣,看著東輯事廠的金字招牌,和裡面照壁上精忠報國四個大字,笑著搖了搖頭。

官場上你來我往有輸有贏,爾虞我詐也很正常,但達成了的交易協議,一般都會不折不扣的去執行,否則大家永遠不要妥協了,任何時候都拼殺到底,斗個你死我活吧。

馮保明明答應了的,時局稍有變化,他就自食其言,非但沒有兌現承諾,反將霍重樓降了一級,這明明白白就是拿秦林當冤大頭!

事實上,在東廠門口站著的眾位番子心目中,秦林的腦袋的的確確已開始變大了。

子科管事劉一刀就皺著眉搖搖頭,這秦林秦少保斷案如神,並不像腦筋不清醒的人哪,怎麼就有些犯擰呢?

這裡是條大路,來來往往的行人很多,見到東廠門口的這一幕,都情不自禁地伸長了脖子看,只不敢稍往前頭去,唯恐惹來禍患。

錦衣衛堵了東廠的門,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的稀奇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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