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龍潛於淵 第七七五章 被惦記上了

正如徐文長所言,萬曆的確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馮保,更別提針對龐大的江陵黨了——太子的降生讓整個紫禁城忙忙亂亂,四處洋溢著喜慶的氣氛,唯獨朱翊鈞自己在初為人父的興奮勁兒過去之後,就被深深的懊悔和無盡的煩惱所糾纏。

因為鄭淑嬪也懷了孩子。

和別的父親不太一樣,朱翊鈞並沒有在剛剛降生的兒子身上花太多工夫,相反他的大部分時間泡在了儲秀宮,鄭淑嬪的居處。

「楨兒,楨兒你開門哪,朕給你賠不是啦!」朱翊鈞小心翼翼地叩著房門,臉上掛著討好的微笑,哪怕是面對自己的母親李太后,面對恩師張居正,或者是抱著那個剛剛降生得太子,他的笑容都沒有此時此刻來得濃烈。

宮室中傳來鄭楨慵懶而嬌媚的聲音:「太子降生,朝野同慶,你不去抱你兒子,到我這裡來做什麼?知道的說是你自己要來,不曉得的還道是我攔著不讓你去見兒子呢!到時候、到時候別人給我栽上什麼狐媚惑主呀、禍亂宮闈的帽子,我可擔當不起。」

聽著話語中的酸味兒,朱翊鈞哭笑不得,在院子里踱著步子團團轉圈,幾次伸出手,懸在半空中又縮了回來,竟是不敢再去敲門,活像個偷情被老婆捉住的笨蛋。

乾清宮服侍皇帝的幾名小太監見狀是想笑又不敢笑,天底下有幾個叫陛下怕成這樣的?六宮嬪妃裡邊,鄭淑嬪拿捏陛下的本事,真正再沒有誰比得過了。

良久,朱翊鈞終於停下了腳步,苦著臉道:「楨兒,難道朕的心意你還不明白?六宮粉黛、三千佳麗,朕心裡獨獨就只有你一個,就是將來、將來朕龍馭賓天,皇位也要傳給你和朕的孩兒……」

朱漆宮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鄭楨身穿素色布衣,頭髮披散未曾梳妝,一雙妙目哭得紅腫,越發顯得楚楚可憐,雙手捧著微微隆起的小腹,斜倚在門邊,瞧著朱翊鈞盈盈欲泣:「陛下,我何嘗不曉得你的心意?可宮中人人都去奉承王恭妃和她的孩子,我肚裡的孩子就好像野種似的,難道他不是你的骨肉……」

門剛打開,萬曆就喜不自勝,可聽得鄭楨楚楚可憐的說出這番話,只覺又憐又愧,慨然道:「別人要奉承王恭妃,隨他們去吧,朕只在你這裡,守著你和朕的孩子,再不去她那裡了!」

「這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逼你。」鄭楨破涕為笑,一把將朱翊鈞扯進門中。

朱翊鈞攬著心上人柔軟的腰肢,嘆道:「有時候想想,這天家到底沒個意思,咱們如果是一對鄉間小夫妻,男耕女織恩恩愛愛,哪裡有這許多煩惱?」

鄭楨嘻嘻笑著,在他鼻尖上輕輕一點:「你呀你,說的出這番話來,私心想想,也沒枉費我對你一番情義。」

朱翊鈞眉花眼笑,直如吃了半斤蜜糖似的,殊不知鄭楨心中早已冷笑不迭,你若不是九五至尊,而是個普普通通的鄉間農夫,我憑什麼嫁給你?別人不說,單單是那位秦將軍,就勝過你百倍!

在不少人的心目中,得不到的東西,總是最好的……

兩人低低地說了半天私房話,直到小太監來催,說幾份緊要的奏章放在養心殿,請陛下過去批閱,朱翊鈞才戀戀不捨的離去。

「來人,服侍本宮梳妝打扮。」鄭楨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低沉,喚來宮女們細細梳妝,又冷笑著自言自語道:「太子降生,按規矩本宮是要去朝賀的,哼哼……」

乾清宮東側的永和宮,掛著大紅的彩緞,到處粉飾彩畫煥然一新,進進出出的太監和宮女們,眼角眉梢都洋溢著喜氣。

宮室之中一片歡騰,永寧長公主朱堯媖抱著襁褓中的小嬰兒,動作小心翼翼,那嬰兒膚色紅彤彤的,肥頭大耳十分可愛。

兩位還未成年的皇妹朱堯媛和朱堯姬想逗弄逗弄小侄子,都被永寧側著身子擋住,唯恐兩個妹妹毛手毛腳,弄疼了嬰兒。

大姐壽陽公主朱堯娥是一年多前就出嫁了的,見狀就開起了玩笑:「皇妹既然這般喜歡小孩子,就該早早擇個佳婿下嫁,自己生個孩子嘛,省得乾巴巴的瞧著皇侄犯眼熱!」

永寧羞紅了瓜子臉兒,芳心之中漣漪陣陣,她知道秦林早已回到京師,只是忙著張太師的喪事,永寧也不便去找他。不過僅僅是想著秦林離自己如此之近,她已倍覺欣慰。

年輕的王恭妃斜躺在床上,面容雖有些疲倦,可眼角眉梢都含著笑,原因不僅是自己誕下的皇長子很有可能成為儲君,更多的則是初為人母的幸福與喜悅。

剛被封為恭妃的她,還沒有適應身份地位的變化,在幾位小姑子說話的時候,只是羞澀的笑著——不久前她還是個小小的宮女,與這些天潢貴胄有著上下尊卑之別。

身穿正紅色宮裝的王皇后端坐在花梨木圈椅上,瞧著這一幕就有些酸不拉唧的,不過很快就把笑容堆得更濃些了。

比起那個又刁又凶,盯著她屁股底下皇后寶座的鄭淑嬪,王恭妃就顯得那麼的人畜無害。

萬曆在真假孫懷仁案之後,就對王皇后若即若離,自打鄭楨進宮,帝後之間更是冷若冰霜,王皇后多少個日日夜夜獨守空房,自己絕對沒有誕下皇子的機會。

與此同時,咄咄逼人的鄭楨卻傳來了懷孕的消息,這幾乎把王皇后活活嚇死:假如王恭妃孕期出了什麼意外,或者最後誕下的是位公主,鄭楨卻生下了皇長子,那麼鄭楨本已三千寵愛在一身,又可母憑子貴,王皇后被趕下寶座、打入冷宮的日子,就屈指可數了!

幸好,李太后、王皇后百般呵護,千方百計擋住鄭楨伸來的毒手,王恭妃終於平平安安的生下了皇長子。鄭楨雖專寵六宮,卻無法改變皇長子從王恭妃肚子里鑽出來的事實,無法改變立嫡立長的祖制,於是王皇后可以大大地鬆口氣了。

從這個角度而言,床榻上的王恭妃,倒是王皇后的救命稻草呢!

「永寧,皇長子年紀幼小,你別老抱著他,當心晚上風涼。」王皇后笑盈盈的,從朱堯媖手中接過了孩子,非常溫柔地拍了兩下,又放到了王恭妃身邊,小心的蓋上薄被。

王恭妃掙扎著坐起半截身子,甚為感激:「娘娘待我母子,真是恩重如山……」

「咱們姐妹之間,何必說這話?你的孩子,不也是姐姐我的孩子?」王皇后柔聲笑著,神情非常和藹。

永寧見了就有幾分高興,暗道皇嫂以前多麼兇橫專制,大約是秦林捉孫懷仁那次,叫她良心發現了吧,看,現在多慈祥啊!

壽陽出嫁早、見事多,此時就悄悄把嘴巴撇了兩下,王皇后的虛情假意,也就王恭妃和永寧這號笨蛋,容易上她的當吧。

吱呀一聲,宮門大開,紫禁城地勢寬闊平坦,入夜的涼風不小,門一開立馬灌進來,吹得燭影晃動,小嬰兒更是哇哇大哭。

王皇后頭也沒回,厲聲道:「哪個不長眼的?來人,替本宮……」

「喲,娘娘脾氣挺大呀?這就要處置妹妹了?」鄭楨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走進來,很沒誠意的行了個禮:「臣妾見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她怎麼來了?永和宮裡的眾位頓時神色變得古怪,誰都知道,鄭楨最痛恨這個新生的皇長子,時至今日,她從沒到這邊來看過一眼。

王皇后咬了咬嘴唇,將宮裝的袖子一甩,冷聲道:「妹妹是陛下的心上人兒,本公哪裡敢處置你?倒是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鄭淑嬪也會到這裡來。」

說罷,她站直了身子,示威般的挺了挺胸、抬了抬頭,頭戴龍鳳珠冠、身穿正紅色綉金鳳霞帔,正宮娘娘的氣勢十足。

「喲,難道妹妹我就不能來瞧瞧皇長子?」鄭楨笑著,輕移蓮步往床前走,她身穿水粉色宮裝,如雲的青絲堆在頭頂,鬆鬆的插著一支金步搖,真可謂媚態橫生,剎那間王皇后的大紅霞帔就顯得黯淡無光。

王皇后皺了皺眉,以目朝眾位太監宮女打眼色,意思是叫他們想辦法攔住鄭楨,可這些太監宮女們剛往前踏了一步,就被鄭楨目光逼著退了兩步,不由自主地讓了開去。

鄭楨走到床邊,伸手就去抱小嬰兒,王恭妃急得快要哭出來,卻又不敢開口,朱堯媖心疼侄兒,趕緊攔在他前面:「鄭淑嬪,你……」

「怎麼著,真以為我是吃小孩的呢?」鄭楨吃吃笑著,將嬰兒抱起來拍了兩下:「好個乖寶寶,你看看多少人圍著你轉呀……私心想想,你可真真是個惹人愛的小寶貝呢!」

說罷她就沖著王恭妃嫣然一笑:「今天下午,陛下到我那裡歪纏了半天,我說他不來看妹妹母子倆,到我那裡瞎纏個什麼勁兒呢?就三兩句打發他過來。呀,陛下沒在,他什麼時候走的?」

鄭楨故作失驚,捂著嘴四下看了看,當然,這裡連萬曆的影子都看不見。

王恭妃神色黯然,低著頭緊緊咬著嘴角,她終於知道鄭楨是來幹什麼的了——示威!

初為人父的萬曆,在王恭妃產後虛弱,小嬰兒剛剛降生的日子裡,根本不肯踏進永和宮一步,卻有空就往鄭楨的儲秀宮跑,厚此薄彼到了極處!

王恭妃又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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