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五五章 格物致知

龍游縣衙二堂,茶几上擺著一根褐色的麻繩,張文熙和羅東岩睜大了眼睛細看,生怕貿然開口會在秦少保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無知,可看來看去,這都是一根如假包換的麻繩。

「咳咳……」張文熙忍不住乾咳兩聲,朝秦林拱拱手:「恕下官眼拙,看不出什麼門道,敢問秦少保,這、這不就是一根麻繩嗎?」

秦林手端茶碗啜飲,聞言就將茶碗慢慢頓在茶几上,笑著點點頭:「不錯,它就是根麻繩。」

「啊?」張文熙和羅東岩大眼瞪小眼,完全被搞糊塗了,還是張文熙試探著問道:「下官讀古書,提到倉頡造字之前的上古時候,先民曾經結繩以記事,莫非這根繩子上打的幾個結,也代表著某種含義?」

秦林慢慢地搖搖頭,這繩子上確實有幾個結,但不可能是用來記事的,至於它隱藏著的信息嘛,得從另一個方面來解讀。

「這根麻繩,是從銅錢上取下來的。」秦林頓了頓,接著說:「正是它,串起了一千枚私鑄萬曆通寶,而且本官是在杜掌柜枕箱里發現的,好幾枚錢幣的邊緣有檢驗帶來的磨損痕迹!」

杜掌柜生前曾漏出口風,作為五峰海商派來收購銅錢的主事者,前段時間這老傢伙很有可能在龍游縣發現了什麼端倪,只可惜他謹慎小心,沒有留下詳細的文字記錄,更沒有向四名夥計多提自己的發現。

秦林檢查杜掌柜的賬本,雖然發現了這傢伙貪污款項的蛛絲馬跡,卻找不到他在龍游縣的信息。

不過,在杜掌柜的枕箱里,除了散碎銀子和一堆散錢之外,還有一貫原封未動的嶄新萬曆通寶,其中好幾枚的邊緣帶著檢驗留下的磨損痕迹,從磨過的地方很輕易就能辨認出,這是含銅量嚴重不足的私鑄錢。

秦林分析,杜掌柜將這貫錢放在枕箱裡面,並且費心思檢驗成色,有作為證據的意思……或許杜掌柜想上報情況,向五峰船主金櫻姬邀功請賞吧,當然也有可能打著別的主意,可惜隨著他的死亡,只有閻王爺知道他生前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但這貫銅錢被杜掌柜小心的放在枕箱里,成色又非常之新,那麼肯定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銅錢,而是他通過某種渠道得到的,剛剛從私鑄者手中流出的銅錢。

也就是說,這串錢比起市面上多次流通轉手,被歷任使用者「污染」過的銅錢,更能體現私鑄者的原始信息。

秦林將那麻繩一指:「就拿麻繩來說,一貫銅錢有六斤重,使用時錢孔與繩子摩擦,麻繩會朽壞斷裂,使用者就會更換新的麻繩,但本館可以肯定,這串錢的麻繩是沒有更換過的,因為本官在五峰海商的倉庫裡面,曾經見過一些比較新的銅錢,所用的麻繩和這一模一樣。」

「秦少保的意思是,麻繩產自咱們龍游縣?」羅東岩極不情願地問出這麼句話。

當然,麻繩是手工藝品,不同地方的麻繩,材質和編織方法也不盡相同。

秦林點點頭,「這幾天,本官命令官校到龍游縣和附近幾個州縣購買麻繩,拿回來對比研究,結果是唯獨貴縣所產的麻繩,與私鑄銅錢所用的麻繩最為接近。」

說罷,秦林點頭示意,陸遠志就取出一卷白布展開,上面釘著大大小小的各色麻繩,每條繩子旁邊都標著地名,建德、蘭溪、金華、遂昌,當然也缺不了龍游。

張文熙好奇地拿起了麻繩,仔細端詳一番:「這些麻繩好像都差不多啊?呃,秦少保切勿誤會,下官少年時寒窗苦讀經書,搞得眼力頗為不濟,自然不如您慧眼如炬。」

秦林呵呵一樂,朝陸遠志使個眼色,胖子就壞笑著把一根比大拇指稍粗的銅製圓筒拿了出來,那圓筒兩頭都裝著透明玻璃鏡。

「嘿嘿,還以為咱們秦哥的眼睛,真是太上老君爐子里煉出來的呀?」陸遠志肚子里好笑,將圓筒放在了茶几上。

張文熙倒有些見識:「想必這就是秦少保所制的千里鏡?前次俞咨皋俞將軍、沈有容沈游擊從浙省過境南下福建,與下官相談甚歡,曾見過他們手上這種神奇之物,故而知道出自秦少保之手。」

秦林聞言又把張文熙高看一眼,這個年代文武殊途,文官們自視甚高,往往瞧不起武將,張文熙竟與兩個過境的武官相談甚歡,必定是他對軍事很感興趣。

可惜張文熙這次說錯了,雖然這玩意與千里鏡外形相似,同樣是用那次收購貢品得到的西洋凹凸透鏡製成,但功能卻相差很大,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

秦林笑道:「張巡按知道千里鏡,實在見聞廣博,不過本官這次所用的,乃是顯微鏡。千里鏡用於望遠,顯微鏡則用來查看細小之物,就請張巡按來看看這些麻繩吧!」

秦林指點張文熙如何使用顯微鏡,而張文熙也虛心求教,在秦林指點下,亦步亦趨的擺弄那顯微鏡,便如師生授課似的。

張文熙不知不覺的,潛意識裡已將秦林作為師長看待。

牛大力沖著陸遠志擠眉弄眼,哈哈,胖子你瞧見沒,秦少保又要收徒弟啦,人家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你將來怕是只能往後退啦。

陸遠志還真有點擔心,踮著腳尖在旁邊看,正所謂關心則亂,他也不想想人家進士出身,就算拜入秦林門下,肯定也要派別的用場,哪裡就會跟著去驗屍、斷案?

羅東岩卻心下駭然,張文熙不僅進士出身,還貴為一省巡按,現在有權制約巡撫,將來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他卻對秦林畢恭畢敬,隱隱以師禮相待,究竟是為這些奇技淫巧所惑,還是因為秦某人與江陵相府有親?

難怪羅東岩想不通,他要是明白裡頭的道理,也不至於同科的張文熙做浙江巡按,他就只能做一縣之長……

張文熙在秦林的指點下,使用這台簡易顯微鏡,旋轉推拉鏡筒來調整著焦距,原本模糊的視野就漸漸變得清晰,終於麻繩被放大幾十倍的鏡像,出現在他的視野里。

「看到了,真地看到了!」張文熙失去了正途文官那種特有的從容,為從來沒見過的新奇景象而震驚。

一根又一根的比對下去,原本看起來都差不多的麻繩,在幾十倍的放大之下差異變得格外顯著,纖維的粗細、質地和顏色,結繩的交纏方式,新麻舊麻混合的比例,全都不盡相同。

張文熙半晌之後才想起秦林還在旁邊,不好意思地放下顯微鏡,嘆道:「程朱理學講格物致知,下官以前也曾努力,自以為得窺門徑,今日得見秦少保,才曉得自己在這四個字上還差得老遠,真是慚愧無地。」

秦林笑而不語。

羅東岩趕緊問道:「張年兄,那麻繩真是弊縣所產的?」

好嘛,羅知縣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

張文熙也恍然大悟,今天大伙兒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談格物致知的,就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羅東岩臉色變得難看之極,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

「羅知縣何必憂心?」秦林莞爾一笑:「如果及時抓住白蓮教要犯,羅知縣非但沒有失察之過,反而有戡亂定難之功。」

羅東岩眉花眼笑,只覺跟著斷案如神的秦長官辦這案子,成功的機會相當大,剛才自己怎麼沒想到這點?

殊不知官僚們從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羅東岩在官場上混得久了,也難免隨波逐流,有時候下意識的舉動,連自己都沒來得及多想。

羅東岩只是個庸庸碌碌的官員,秦林可沒工夫結交他,但幾句話說下來,羅東岩積極性大增,對著地圖摳腦袋,仔細思忖龍游縣境內有沒有哪處秘密地方,可以作為私鑄銅錢的場所。

「好像沒有這樣的地方啊?秦少保、張年兄,您二位等等,下官這就招幾個得力的老捕快來問,他們是地里鬼,一定知道的!」羅東岩說著,就一陣風似的衝出去了。

陸遠志和牛大力笑得肚子疼,這羅知縣開始還想推諉搪塞,被秦林一番忽悠下來,這會兒跑得比誰都快。

沒想到羅東岩招來的幾個老捕快,一聽這樣的地方,都搖起了腦袋,說龍游縣雖然多山,但位於金衢盆地中央位置,山勢並不險惡,都是些緩和起伏的山丘,並沒有那種人跡罕至的險峻山嶺、深澗奇洞,如果私鑄者真在這裡開爐鑄錢,恐怕早就被發現了。

「這樣啊,也許是在一個你們都不知道,或者都沒有想到的地方呢?」秦林手指點著太陽穴,思忖片刻之後又笑道:「算了,本官已經派錦衣官校出去查訪,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一名老捕快附在羅東岩耳邊輕聲道:「啟稟羅父母,小地看見秦少保的人,在城內外各處摘了許多的花。」

摘花?羅東岩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秦林在搞什麼名堂。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