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五一章 雨夜驚夢

秦林詫異地看了看陸遠志,奇怪地道:「怎麼,胖子你有什麼發現嗎?像撿了個金元寶似的。」

陸遠志正準備說出自己的想法,忽然又頓住,甩著胖臉搖了搖頭:「沒、沒有什麼,嗯,待會兒再告訴你吧!我想、我想先審審那三個夥計,一個一個地來。」

「喲呵,還賣關子呢?」秦林滿不在乎的拍了拍陸胖子的肩膀,渾然沒把他的所謂發現放在心上。

陸遠志眯著小眼睛,賊呵呵地笑著,以前這麼多次都是秦哥破的案,這一次呀,他要給秦哥一個驚喜!

客棧辟出間最寬的上房作為臨時的審訊室,秦林居中而坐,陸遠志、牛大力左右侍立,本縣知縣羅東岩坐在下首,兩邊著飛魚服挎綉春刀的錦衣官校雁翅排開,端的是威風凜凜。

首先被提審的蔣潮生,進門就被這陣勢嚇了一跳,饒是他性情粗獷,也曉得本次提審不同尋常了,心下難免惴惴。

前面幾次提審,都是四名夥計一起,單獨提審還是頭一次。

仍是秦林主持審訊,非常詳細的詢問案發前後的各種情況,尤其讓蔣潮生交代當夜的行蹤,有沒有人能夠證明。

「天呢,小的一直在睡覺,怎麼證明?」蔣潮生情知自己被當成了嫌犯,急得抓耳撓腮,半晌之後訕笑道:「有了有了,小的打鼾特別響亮,恐怕值夜的小二能聽見,他應該能替小的作證。」

找來客棧當晚值夜的小二,他就坐在樓下位置,果然替蔣潮生做了證明,說寂靜的夜裡鼾聲格外清楚,吵得他一晚上不清凈,鼾聲斷斷續續,但可以肯定沒有較長時間的停歇。

秦林正待揮手讓蔣潮生退下,陸遠志突然問道:「蔣潮生,知道你那三名同伴夜裡的毛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嗎?」

蔣潮生邊想邊說:「韓海舟說夢話,是十三歲那年調皮,被他爹打了一頓惹出來的,楊波平夢遊是七八歲就有,年紀越大越嚴重,沈浪飛嘛,讓我想想……好像以前也聽說他夢驚,但今年他這毛病是越來越厲害了,經常半夜裡嚇醒。」

陸遠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眯著的小眼睛精光四射,神態竟與秦林有三分相似。

錦衣弟兄們見狀就笑掉大牙,大傢伙兒都知道陸千戶破案時靈時不靈,不靈的時候恐怕要佔八成,他裝出這幅樣子,又唬得住哪個?以為裝秦長官,就真能審陰斷陽?

秦林剛把蔣潮生放走,羅東岩就拱拱手:「秦少保,愚以為打鼾似乎能夠作假,蔣某人完全可以假裝打鼾,麻痹樓下值夜的小二,他同時就去行兇!」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一邊打著鼾聲音如雷,一邊去掐死杜掌柜,也太怪了吧?」秦林肚子里暗笑不迭,面上仍裝出困惑之色。

羅東岩也覺得不大可能,蔣潮生嘴裡呼嚕呼嚕打鼾,還要去掐死杜掌柜,敢情杜掌柜是個聾子呢?

接下來又分別提審了沈浪飛和韓海舟,比起蔣潮生,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就更薄弱,夜驚的總不可能整晚都驚來驚去被人發現,夢囈的也不可能徹夜說夢話被客棧小二聽見吧。

提審之後,三名夥計仍回監押他們的房間,最初還不能確定杜掌柜的死因,沒有當作命案處理,爾後楊波平「畏罪自盡」,三名夥計的身份就不是罪犯而是證人,所以一直沒有分開關押。

蔣潮生最先回來,接著是沈浪飛。

「嗨,小沈啊,你說他們老把咱們盤問過來盤問過去,到底是鬧哪一出啊?」蔣潮生愁眉苦臉的,聲音大得可以把房樑上的灰塵震落,也不顧忌外面看守的錦衣官校。

沈浪飛笑了笑,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道:「小弟可猜不到這裡頭的原因,可能是別的事情吧,杜掌柜是來金宣慰使派來收購銅錢的,你也知道,秦少保和咱們宣慰使……」

蔣潮生恍然大悟,重重地拍了一下腦門,神情倒是輕鬆了許多,如果是和收購銅錢有關的事情,那就和他們沒多大關係了,財權、銀庄摺子和賬本,都是掌柜捏著的,他們這些小夥計可做不了主。

沈浪飛又道:「喂,老蔣,他們審你,問了些什麼?」

「還不是問我當晚在哪兒,有沒有人證明什麼的。」蔣潮生滿不在乎地說著,「對了,還問咱們夜裡的毛病是什麼時候得的,嗬,除了我這打鼾是年紀大了才有的,你們還不都是從小就有的毛病。」

「呼……」沈浪飛長出了一口氣。

兩人說了良久,還沒見韓海舟回來,蔣潮生漸漸就覺得奇怪:「咦,老韓是怎麼回事兒?被扣下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韓海舟這就回來了,他低著頭心事重重,好像很害怕的樣子,腳步也分外的遲疑,在門外停了那麼一下子,才走進來。

蔣潮生重重拍著他的肩膀:「喂,老韓,你搞什麼啊,這麼久才回來,是不是犯事兒啦?」

啊?韓海舟如夢初醒,渾身哆嗦打了個激靈。

沈浪飛笑眯眯地道:「老韓,你的魂兒都給嚇掉了吧!」

「魂,什麼魂,不,我是說哪兒有的事啊,小沈你就別開玩笑了。」韓海舟前言不搭後語的對答,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沈浪飛,似乎心裡裝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蔣潮生火大:「老韓你有啥說啥,幹嘛嚇成這副模樣?咱都是一個村出來的,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替你想想嘛!」

對蔣潮生,韓海舟好像不是那麼畏懼,嘴唇囁嚅著想要說些什麼。

「算啦算啦,人家都不當咱們是一個村出來的,說這些有什麼用?」沈浪飛笑嘻嘻地,把蔣潮生勸開。

三人心中各懷鬼胎,同鄉的親密氣氛蕩然無存,之後就沒有人肯挑頭說話,三個夥計裝著悶葫蘆,直到夜深睡下……

夜深人靜,小雨瀝瀝,梅雨季節的江南細雨綿綿密密,天空暗沉無光,日月星斗不見。

雨夜正是好睡時,被看押起來的三名夥計進入了夢鄉,蔣潮生鼻息如雷,吵得室內不得安寧,好在另外兩個夥伴都已習慣,倒也睡得著。

只不過,有人做的美夢,有人做的噩夢。

黑沉沉、烏壓壓,不知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心口,逃啊逃,卻怎麼也逃不出那黑影的追捕,最後黑影獰笑著撲來……

「嘶……啊!」

沈浪飛從噩夢中驚醒,滿頭滿腦袋都是汗水,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心臟咚咚咚跳得要從喉嚨口蹦出來。

他原本清秀的臉上也寫滿了驚惶,不,不僅是驚惶,還有恐懼、屈辱和羞愧,種種負面情緒讓他的臉扭曲變形。

用力抱著頭,十指深深的插入頭髮里,良久之後沈浪飛狂亂的心跳才逐漸平靜。

蔣潮生斷斷續續的鼾聲中,忽然又多了一陣夢囈,沈浪飛知道那是韓海舟在說夢話,本來沒放在心上,可夢話中模模糊糊的幾個詞兒,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韓海舟提到了「杜掌柜」和「小沈」。

沈浪飛趕緊湊過去,蹲在韓海舟的床邊細心傾聽,這樣一來聲音就聽得更清楚了。

「小沈……你好狠,你為啥要殺杜掌柜……那天晚上,唔唔,我起夜,你就不在房裡,後來迷迷糊糊的,好像你回來後,站在老楊床前做什麼……我想不到他就會去死啊……都是一個村長大的,我不、不想出賣你……錦衣衛,逼得好緊,萬一動刑,我怕……」

韓海舟的夢囈聲聲入耳,沈浪飛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眼神里寫滿了驚悸,簡直比半夜撞上活鬼還要恐怖。

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計算中萬無一失的報復,竟因為偶然出現了紕漏,被韓海舟無意中撞破。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韓海舟從提審回來之後,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眼神也躲躲閃閃的不敢看自己。

天幸,到現在為止,韓海舟還沒有出賣他,不過他能熬得過大刑嗎,他經得起懸賞的誘惑嗎?

沈浪飛的心臟再一次砰砰狂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太陽穴一脹一脹的,眼睛裡凶光畢露: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永遠不會說出心中的秘密,那就是死人。

死亡,將把一切秘密都徹底埋葬!

看了看夢囈的韓海舟,又看了看鼾聲如雷的蔣潮生,很快沈浪飛就有了新的主意,他獰笑著,狠狠咬了咬牙,朝韓海舟的脖子伸出了鐵鉗般的雙手!

突然之間燈光雪亮,房裡房外大放光明,沈浪飛驚詫之下僵在了原地,伸手去掐韓海舟的動作,也在這一瞬間被定格。

秦林笑盈盈的越眾而出:「嗯嗯,這個動作真是妙極了,你殺死杜掌柜的時候,也是這麼去掐的吧?」

「這傢伙,掐人脖子都成習慣啦。」陸遠志嘆口氣,胖臉上的小眼睛透著股得意勁兒。

韓海舟一軲轆從床鋪上翻下來,連滾帶爬的從沈浪飛身旁逃開:「秦少保,陸長官,小的全按你們說的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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