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五〇章 一語點醒夢中人

「不,不是白蓮教做的案子。」順興客棧的上房裡面,秦林慢慢地踱著步子:「白蓮魔教的手段,比這更加奇詭,也更加乾淨利落。」

元朝末年白蓮教也曾造反立國,後來又和明朝針鋒相對兩百年,從殺人分屍、剝人皮面具、刺殺鄧子龍,潛伏玄妙觀參與荊王府奪嫡,江南漕銀被劫案,一直到真假孫懷仁潛伏紫禁城案,對白蓮教的手段秦林領教得多了,那是既狠辣又乾脆,叫朝廷官府防不勝防。

杜掌柜之死雖然案情詭異,種種手段卻有點拖泥帶水的感覺,和白蓮教的作風大相徑庭,秦林與白蓮教打了無數次交道,當然能洞察入微,體會到這種區別。

一開始秦林得到杜掌柜死亡的消息就立刻趕到龍游縣,和在五峰海商的倉庫裡面,發現大量私鑄錢幣來自浙西地區有很大關係,但深入接觸案情之後,他發現杜掌柜之死可能另有原因……

陸遠志算是徹底繞暈了,小聲嘟嘟噥噥:「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杜掌柜自己關的窗子,切,他個老海員,海上什麼樣的大風他沒有吹過,還怕這山區晚上吹點風?秦哥,要我說呀,杜掌柜關窗子和他後來遇害,其實沒多大關係,也許只是個巧合呢。」

對對對,巧合,一定是巧合!羅東岩越看越覺得這胖子順眼,打著拱道:「陸長官說的有理,下官附議。秦少保,您看那楊波平的睡褲上,還有杜掌柜咳嗆出來的藥液嘛,這是鐵證如山了。」

「那可不一定。」秦林走到牆角,指了指那堆藥渣:「看來杜掌柜得了痢疾,葯是在房間裡面熬的,也就是說,四個夥計乃至客棧的跑堂、小二們都能接觸到。」

「那麼要陷害誰也很容易了!」陸遠志眼睛一亮,接著就鬱悶起來,因為這樣的話,楊波平睡褲膝蓋位置的葯漬,就不再是確鑿的鐵證了。

想到之前的推理又出了錯,陸遠志十分糾結,胖臉上眼睛鼻子嘴巴都皺成了一團,垂頭喪氣地道:「唉……秦哥啊,兄弟我真是沒用得很,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只會給你添亂……」

秦林正走到那堆藥渣旁邊準備說些什麼,聞言就怔了怔,看看那兩名蘄州跟出來的老弟兄垂著頭站在旁邊,陸遠志神色黯然,頓時明白了幾分,說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胖子,你放什麼屁?莫說你這個胖子,就算是一條內褲,一張草紙,都有它的用處嘛。」秦林沒心沒肺的壞笑著,伸腳踢了踢那堆藥渣子:「譬如說這堆熬過的藥渣,對杜掌柜是沒什麼用了,但拿去晒乾了,添些花花草草,還能填個葯枕呢!」

內褲,草紙,秦哥你這比喻也太那啥了吧?陸胖子哭笑不得,眾校尉更是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極為辛苦。

接著當秦林無意去踢那堆藥渣的時候,陸遠志的目光也順帶著掃過去,忽然就叫道:「咦,不對呀,這藥渣怎麼有兩味葯不對呢?」

秦林大驚小怪地道:「怎麼不對?」

陸遠志是李氏醫館弟子,神醫李時珍正兒八經的嫡傳,談起醫藥頭頭是道:「秦哥啊,楊波平睡褲上的芍藥湯汁,是以黃芩、黃連、木香、檳榔、當歸、甘草配伍,這兒的藥渣,卻缺了黃芩、當歸,多了陳皮、蒼朮,真是奇哉怪也!」

凡是中醫上的濕痢疾,用芍藥湯對症治療效果極好,根據病人癥狀,芍藥湯中各味藥物應酌情增減。

根據胖子的解讀,楊波平睡褲上的葯漬含有黃芩、當歸,屬於最常見的芍藥湯,而室內發現的藥渣,則把這兩味葯換成了陳皮、蒼朮,對痢下白多赤少、舌苔白膩、濕重於熱的痢疾患者具有更佳的療效。

也就是說,楊波平睡褲上的芍藥湯,和杜掌柜房間里發現的藥渣,成分並不完全相同!

「喂、喂,你鼻子有那麼靈,別把楊波平睡褲上的葯漬成分搞錯了吧!」秦林睜大眼睛,有些不相信。

陸遠志急了,指天畫地的發誓:「秦哥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資有限,在醫館學了好幾年,醫道也只是過得去,所以著重學的藥材,準備將來去做個藥鋪掌柜……我這鼻子啊,什麼葯一聞就知道,不是十拿九穩,是十拿十穩!」

秦林點點頭,表示相信陸胖子的判斷。

那麼,杜掌柜到底是吃的哪種芍藥湯呢?

立刻提審蔣潮生、沈浪飛、韓海舟三名夥計,秦林沒告訴他們詳情,只問杜掌柜用了誰開的方子,在哪兒取的葯。

蔣潮生面露詫異之色,大聲道:「啟稟秦大老爺,杜掌柜都是自己去看病買葯的,咱們只是替他熬藥,讓我想想……」

沈浪飛連忙補充:「杜掌柜是在前面街上回春堂方醫生家看病拿葯的,拿回來之後小的們替他煎熬藥汁,難道這葯不對?」

「莫不是庸醫劣藥害了杜掌柜?」矮壯矮壯的韓海舟氣憤憤地道。

秦林一笑,吩咐校尉們把三名夥計重新押回去,同時把方回春提來訊問。

方回春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醫生,見錦衣衛官校林立,本縣知縣羅老爺都只能站在後排,就嚇得心驚膽戰,跪著磕頭道:「秦少保饒命!草民替杜掌柜看病抓藥,都是按《和劑局方》和《唐本草》來的,用的芍藥湯中規中矩,最後那天因杜掌柜痢下白多赤少、舌苔白膩、癥狀濕重於熱,還特地換了兩味葯,都是完全合乎醫理的,杜掌柜的死和草民沒有關係呀!」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陸遠志不放心,還追問一句:「你是把黃芩、當歸,換成了陳皮、蒼朮?」

「對對對。」方回春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忐忑不安地看著這位胖官爺。

陸遠志看看秦林,見秦哥微微點了點頭,就笑著將方回春扶起來:「方大夫,咱們並沒懷疑你用藥不對,只是叫你來問問而已,叫你受驚了,這就回去吧!」

方回春大喜,被緹騎找上門,能平平安安回去就該謝天謝地了,何況對方的態度還出乎意料的好。

連連打躬作揖,方回春正要出門,只聽得身後秦林笑道:「方大夫,你醫道是不錯的,不過《和劑局方》和《唐本草》終歸有點老舊了,你買套新出的《本草綱目》讀一讀,將來醫術還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哩。」

「草民多謝秦少保指教,回去之後一定精研細讀《本草綱目》。」方回春點頭哈腰,口中連連稱是。

後來方回春果真花血本買了整套的《本草綱目》,研讀之後醫術確有長進,他又做了塊金漆匾額掛在自己醫館,上書「少保秦公耳提面命」,越發聲名大噪,竟成了浙江名醫。

得到方回春的供詞,現在案情越來越明朗了,陸遠志興奮地道:「秦哥,原來杜掌柜死那天吃的芍藥湯,和楊波平睡褲膝蓋上的芍藥湯,根本就不一樣!楊波平是被人陷害的!」

「是啊是啊,原來此芍藥湯,非彼芍藥湯。」秦林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表情動作非常生動自然。

杜掌柜死的那天,喝的增減版芍藥湯,當然不可能把原版芍藥湯嗆到楊波平的褲子上,那麼就是前兩天,有人從杜掌柜的葯汁裡面弄了一點兒,行兇之後又灑到楊波平的睡褲上,從而嫁禍於人。

為什麼不用當天的葯汁呢?這是兇手提前做了準備,以免作案當天手忙腳亂,萬一當天沒機會弄到葯汁,還真指望從杜掌柜嘴裡掏幾滴?嫁禍的計畫就失敗了嘛!只可惜他百密一疏,沒想到中醫從來辨證施治,根據病情酌情增減藥劑,杜掌柜最後一天的葯里,成分已有了不同……

陸遠志興奮的眨著小眼睛,迅速開始分析:「雖然客棧的小二、跑堂都能接觸到葯汁,但四個夥計的機會明顯更大;另外,楊波平只有睡覺時才脫掉外褲,夥計們都睡在一間房裡,也是蔣、沈、韓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葯汁滴在楊波平的睡褲上。」

這個分析是完全正確的,秦林驚訝地看了看陸遠志:「咦,胖子,你出息了啊,我得刮目相看啦。」

牛大力也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行啊胖子,你也有一手嘛!」

陸遠志反而鬧了個大紅臉,訕笑道:「不過到底是誰殺了杜掌柜,又嫁禍楊波平呢?這個房間他們都曾經多次進來過,要取指紋,是肯定都能取到的,也就沒什麼用了……」

羅東岩聽到這裡,也撓起了頭皮,他是很想破案然後解脫自己的,想想粗聲大氣的蔣潮生,覺得有點可疑,唇紅齒白的沈浪飛,似乎也像兇手,矮壯矮壯的韓海舟,那兩條膀子很有力氣,掐死杜掌柜恐怕不會太費勁兒吧?

「這些海員哪,大風大浪經過的,怎麼會關窗子睡覺?我始終覺得可疑得很。拉肚子也奇怪,海上生蛆的肉都吃,吃幾碗腸粉還拉肚子?」秦林走來走去,似乎束手無策了,把頭髮抓得亂糟糟的,忽然他自嘲的笑起來:「哈哈,你說是不是半夜有個狐仙敲窗子,杜掌柜才迷失心智,自己打開了窗子。」

陸遠志本已模模糊糊有了那麼點直覺,只是一直不得要領,聽到秦林隨口說的這幾句話,忽然腦中轟的一聲炸響,胖臉上的笑容變得極其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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