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三八章 指鹿為馬

泰林拍馬一直走到吳善言身前,一記騙腿瀟洒的跳下馬背,故作驚訝之色:「這位就是浙撫吳中丞?哎呀呀,久仰大名、如雷貫耳,失敬失敬!」

本來放在任何地方都是客套話,但現在從秦林口中說出,就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嘲諷了,強似幾個大耳刻子摔在吳善言臉上。

客棧中正率眾高手走下二樓,正欲離去的白蓮教主遙遙聽到這話,不禁莞爾一笑:「泰林這傢伙快意恩仇,行事不拘小節盡憑本心,為人倒也有趣得緊。」

高天龍、艾苦禪都微笑,唯獨戴著半邊鐵面具、露出半邊冷艷面容的紫寒煙聽了,心下突的跳了跳:一旦女人感覺某個男人有趣,這就危險得很了……

正如白蓮教主所言,秦林化解兵亂,等於救了吳善言一命,在這時候略為籠絡,吳善言肯定會感激涕零,成為他在官場上的盟友。

泰林偏不,把吳善言嘲笑一通,擺明了瞧不起他為人,那麼吳善言的感激也就有限得很了,恐怕更會因此生出仇怨呢!

吳善言官服被扯破、紗帽被踢飛,披散著頭髮,被秦林幾句話調侃,頓時又氣又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只可惜不會縮骨功、隱身法,只得面紅耳赤的拱拱手:「多謝泰長官仗義援手,本官御下無方,實在慚愧得緊……不過剛才浙兵是去貴欽差行轅請願的,後來又怎麼到了巡撫衙門?本官實在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吳善言說罷就眯著眼睛,眼角閃著一絲怨毒,心道:這秦少保欺人太甚,剛才你只要給我個台階下,本官將來自有補報,可你太目中無人,也就別怪本官恩將仇報了。

秦林冷笑不迭:吳善言你算哪根蔥?吳善言這號人,老子看不上,更不會向你市恩賣好!

張公魚同樣瞞頏糊塗,但秦林就肯和他換帖拜把子,因為張公魚做官的本事固然差勁,心地是好的,所謂「雖不能成好官,尚不失為好人」;而吳善言昏聵糊塗、頑固不化,面對浙兵窮困潦倒、賣兒鬻女的窘境,沒有絲毫的同情心,只知一味逞強打壓,和那些殘虐害民的官吏有什麼區別?

秦林一聲令下,讓浙兵們回營等待消息,說軍餉事情包在本欽差身士,但不得軍令絕對不允許再擅自行動,出營門一步者斬。

浙兵們轟然應諾,在馬文英、劉廷用帶領下,喊著號子,邁著齊刷刷的步伐走出候潮門,回了羅木營,大街上變得空空蕩蕩,除了打破的巡撫衙門大門之外,似乎那場掀起軒然大波的兵亂自始至終都沒有發生過。

良久,百姓們三三兩兩地回到了街面上,小販也試探性的擺出了攤子,最後各家商鋪的掌柜探出頭仔細看了看風色,才讓夥計們卸下門板,恢複了營業。

一場兵亂消弭於無形之中,杭州全城的百姓都舒了口氣,高頌秦少保功德無量。

如不是秦林當機立斷,壓住浙兵變亂的苗頭,一旦兵變成為現實,浙兵再怎麼守紀律、紅了眼也不曉得會做出什麼事來,更何況還有居心叵測之輩趁火打劫……前年嘉興一個五百人的小營頭髮了營嘯,就打死三名百姓、燒了七間民房,浙兵九大營四萬五千官兵要是炸了窩,得打死多少人,燒掉多少房子?

比起百姓的行動,官吏們算是不快不慢,杭州知府龔勉、錢塘知縣姚道嵋等官在最開始的時候就逃走了,得到秦林幾句話就說的浙兵無言以對,兵亂平息下來的消息,他們紛紛趕回來趨奉本省上司吳善言,抵達巡撫衙門的時間大約比豆腐攤擺出來稍微晚一點,但比綢緞莊開業又稍微早那麼一點。

巡按御史張文熙是來得最晚的,吳善言已換上了簇新的官袍和黑漆漆的烏紗帽,看見他就沒好氣地道:「張巡按,你這麼晚才過來,想必是在寫彈劾本官的奏章了?」

張文熙冷笑道:「彈劾奏章什麼時候都可以寫,倒不急於一時。下官是去候潮門外查看,見九營浙兵都歸了營,下官又入營安撫一番,這才放下心來,回到杭州城裡。」

吳善言被頂得無話可說,只好拈著頷下花白鬍須,和下屬們顧左右而言他。

泰林暗暗點了點頭,這張文熙張巡按的表現就算不能稱有勇有謀,也夠得上辦事勤勉了,值得高看一眼。

各官按品級入座,吳善言是本省封疆大吏當然坐主位,秦林是欽差大臣坐客位,都、布、按三司,杭州府、錢塘仁和兩縣官員按品級次序,兩邊打橫相陪。

泰林這位欽差大臣剛剛平息兵亂,等於挽救了浙省大批官員的烏紗帽,孫朝楠、龔勉、姚道嵋等官都感激他:要不是秦少保當機立斷,闔城百姓遭殃自不必捉,咱們頭頂的烏紗帽也鐵定戴不穩當啦!

吳善言這會兒冷靜下來,又當著眾位同僚,便故作高姿態,站起來深深一揖:「秦少保平息兵亂實是功德無量,本官忝為浙省巡撫,便代浙省官民百姓,謝過秦少保援手之德!」

泰林微微一笑,心說你要開始就這樣,我怎麼會和你翻臉?可惜呀,老子早就把你丫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啦!

「不敢、不敢,此是大明皇祚天佑,陛下洪福齊天,戚、俞、鄧諸位將帥昔日軍紀嚴明,本官才僥倖成功。」秦林也拱拱手回禮,假模假樣地客套著。

布政使孫朝楠、按察使趙孟平、都指揮使錢鳳、杭州知府龔勉等官紛紛作揖,齊聲道:「秦少保太客氣了,襟懷沖淡、不計名利,實在是古人之風啊,下官們佩服佩服……」

張文熙也道:「賞功罰過是朝廷制度,下官作為浙江巡按御史,奏章一定據實以告,替秦少保請功。」

這話就很值得玩味了,賞功罰過,泰林是功,誰是過呢?眾官都不由自主地瞟了吳善言一眼,明曉得張巡按說的是他老人家。

吳善言臉上青氣一閃,看看穿獬務服戴獬豸冠的張文熙,知道這些巡按老爺沒事兒也要彈劾人玩兒的,自己這趟是躲不過去了,拿張文熙無可奈何,憋了一肚子的氣。

都指揮使錢鳳生得黑臉短鬃須,看看氣氛不對頭就出來打圓場:「張巡按赤心報國當然沒錯,但地方上很多事情也只能睜隻眼閉隻眼,您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啊!譬如這次兵亂吧,浙兵並不歸兄弟我管轄,可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兄弟我照樣要頂缸,又怪得了誰?」

明朝兵制分世襲衛所兵和招募營兵兩種,大休上來說,衛所兵歸各省都司和下屬的指揮使、千戶、百戶管理,營兵則由總兵和他麾下的參將、游擊、守備、把總統帶。

錢鳳是浙江都指揮使,只管著衛所兵,但前任浙江總兵因病致仕,新的總兵官還沒土任,出了事,他這個都指揮使就得挨一半板子,說來真是冤枉得很。

「總兵官一職青黃不接,錢老弟還真是無妄之災!」吳善言台階順著往下說,忽然就把臉一板,厲聲道:「不過,浙兵素來守紀,不敢膽大妄為,這次突然衝出營門,嘯聚街市之間,以至於毀打巡撫衙門,必定是有人從中煽動,才造成今日之亂局!」

幕後主使?姚道嵋睜著眼睛不明所以,非要說幕後主使的話,恐怕就是你吳善言吳中丞了吧,因為就是吳善言不顧事實,強硬使用新錢,蠻橫無理的壓制浙兵的合理要求,才釀成了大禍呀。

孔朝楠、趙孟平和龔勉等官場老油子卻立馬眼睛一亮,磽得吳中丞又使出推脫卸責、敷衍塞責的官場法寶了,如果亂從軍餉不足、蠻橫壓制而起,幾乎在座的官員都有罪,但要是浙兵內部有主使煽動的人,大傢伙兒的責任就輕得多啦,也就昏聵失察而已,如果再把主使者抓到,更可將功贖罪呢。

都指揮使錢鳳立馬湊趣地道:「吳中丞明鑒!那浙兵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裡頭很有幾個素性桀驁不馴的,恐怕煽動變亂之人就在其中。」

「對,本官記得很清楚。」吳善言黑著臉,咬牙切齒地道:「一個叫什麼馬文英,另一個叫做劉廷用,就是亂兵頭子!」

天哪,如果不是馬文英、劉廷用竭力約束浙兵弟兄們,吳善言恐怕早就被捶成了肉餅,結果到後頭他竟然真箇恩將仇報,把這兩位算成了煽動兵亂的幕後黑手!

張文熙冷笑不迭,心道:你吳巡撫就想通過這種辦法推卸責任嗎?沒門!我奏摺上照樣要寫得清清楚楚,把你當時的醜態公之於眾。

可更多的浙省官員都附和吳善言,孫朝楠、趙孟平、龔勉等官都說早就聽得那馬、劉二人桀驁不馴,是浙兵中的刺頭。

錢鳳眼中厲色一閃,低聲道:「擒賊先擒王,吳巡撫大可借談半軍餉為名,將這兩個請來吃酒,席間擲杯為號,下官就帶兵殺了這兩個,眾浙兵便蛇無頭不行了。」

吳善言微微頷首,頗覺此計大妙,一眾官員竟商量起怎麼誅殺兩名平息兵亂的有功之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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