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三二章 我就要你

紫禁城偏角一處院落,白瓷觀音像前青燈如豆,永寧長公主朱堯媖長跪祈禱:「觀音菩薩在上,請保佑惜畫平安歸來,所有冤孽業報信女甘願一身承擔,千萬不要連累無辜……」

長長的睫毛在燈光映照之下不停地顫動,遮住了濕漉漉的雙眸,兩行清淚從白皙的瓜子臉悄然滑落。

對面的廂房之中,容嬤嬤斜斜的歪在床上,兩名小宮女替她捶腿,第三名宮女替她揉肩,另外還有幾個捧著茶和點心,服侍她比服侍永寧還要盡心些。

說起來教養嬤嬤只是個老宮女,但往往能挾制公主,比如按照明朝制度,公主大婚之後仍回宮中居處,駙馬則長居公主府,夫妻倆見面就得通過教養嬤嬤來安排,駙馬和公主必須給她行賄才行,否則教養嬤嬤不給安排見面,難道公主還能去給母后告狀,說嬤嬤不許我和駙馬同房?這話說不出口啊!

更何況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生性善良柔弱,容嬤嬤卻倚老賣老、格外刁毒,強弱之勢一目了然,今天宮女們又看見惜畫的下場,哪個不怕?

個個都拿容嬤嬤當作老太太服侍,反把永寧丟到一邊不管。

容嬤嬤竟也坦然受之,明擺著欺負朱堯媖不受寵,擅自在這裡作威作福。

有名二十多歲的宮女,服侍朱堯媖快十年了,畢竟天良未泯,見對面窗子青燈不滅,便遲疑著道:「嬤嬤,長公主徹夜不眠,您老是不是……」

「嗯?」容嬤嬤嘴裡冷哼一聲,翻著眼睛把她瞅了兩下:「喲呵,沒瞧出你倒是個忠心的。哼哼,逐走惜畫那小蹄子,老身是按馮公公意思辦的,也是為了長公主好!長公主年輕識淺,一時沒想明白,久而久之必定能知道老身的一番苦心,倒是你們和惜畫串通著教唆長公主,現在見她被抓去東廠受苦,是不是兔死狐悲呀?」

這宮女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磕頭:「嬤嬤饒命,婢子絕對沒那意思,婢子多嘴多舌,該打、該打!」

說罷,宮女用力抽打著自己臉頰,直到嘴角露出血絲,容嬤嬤才冷笑一聲,轉開了兇巴巴的目光。

眾宮女本就敢怒不敢言,這下越發膽戰心驚,莫說不敢在容嬤嬤面前再提長公主一句,就連熱湯熱水也不敢給朱堯媖端一碗。

到了三更時候,容嬤嬤和眾宮女已沉沉睡去,永寧仍在菩薩面前虔誠禱告,她跪了好久好久,身體的勞累和心中的傷痛交織,忽然眼前一黑,身子斜斜倒下。

「長公主、長公主!」惜畫撲過來,扶住了朱堯媖。

這是在做夢嗎?惜畫怎麼回來了?永寧迷迷糊糊的,分辨不出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

惜畫看著白瓷觀音像前的蒲團、香爐里三注燃盡的線香尾子,就知道長公主必定是不眠不休為自己祈禱,她趕緊弄了碗熱茶給永寧灌下去,又替她按摩活血。

片刻之後永寧悠悠醒轉,睜開眼睛就遲疑著問道:「惜畫,是你嗎?半夜紫禁城落鎖不準出入,難道你是鬼魂,特地來看我的?」

「不、不,我還活著,馮督公把我放了出來!」惜畫捉著長公主的手,讓她感覺到自己手心的溫度。

紫禁城每晚落鎖之後,任何人不得進出,緊急奏章也只能從午門邊上一個小窗口遞進去,但這當然難不倒馮保,馮督公要進出,誰還敢攔著?惜畫就是他帶進來的。

朱堯媖大悲大喜,哆嗦著嘴唇不知說什麼才好,半晌才道:「是秦林,一定是秦林救了你!」

「對,多虧了秦少保!」惜畫重重地點了點頭,講述著今天的經歷。

自打被馮保帶離公主寢宮,惜畫就自忖必死,直到在東廠衙門口遇到了救星秦林,從那一刻開始,她就知道這次自己絕對死不了。

果然,傳說中陰森可怕的東廠,也沒把她怎麼的,只是被軟禁起來,番子們雖然惡聲惡氣,卻也沒對她動手動腳,只是沒有茶水點心,感覺饑渴難耐。

在東廠一間禁室被關了大半天,約摸到了天擦黑的時候,聽得外面馬蹄聲響,突然番子們就變得笑容可掬,口口聲聲稱她為小姐,態度格外的好,香茶、點心、湯麵什麼的都雙手捧來請她吃。

「這時候呀,婢子就知道,鐵定是秦少保又治住馮公公啦!」惜畫這樣告訴朱堯媖。

長公主聽到這裡,眼睛早已變得亮閃閃的,雙手不停地絞著衣角,貝齒輕輕咬著嘴唇,痴痴地想著什麼,心思早已飛越了宮牆……

惜畫兀自述說著她的歷險,吃過點心之後又等了兩個時辰,馮保再次出現,不同於前面的陰森可怖,馮保變得非常和藹可親,還連夜把她送回了宮中,送到了朱堯媖的身邊。

「馮、馮保,這麼說,馮大伴還在外面?」朱堯媖吃了一驚,從痴想回到了現實。

惜畫回來,和長公主嘀嘀咕咕的事情,自有宮女告訴了容嬤嬤。她從床上爬起來,扶著兩名小宮女的肩膀就叫道:「什麼,惜畫回來了?你們沒看錯吧,莫非是鬼魂作祟?」

惜畫深恨容嬤嬤,在對面屋裡聽見就罵起來:「死老太婆,我才不是鬼魂呢,倒是你離陰曹地府不遠了!」

容嬤嬤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她作威作福慣了,也沒好生想想怎麼回事兒,一陣風似的衝過去,伸手去揪惜畫,嘴裡不乾不淨地罵道:「小騷蹄子,你還敢回來……」

「咳咳……」

兩聲乾咳立刻讓容嬤嬤清醒下來,她很熟悉這是馮保馮督公的聲音。

可不是嘛,馮保就站在院子大門外,大小太監們眾星捧月,而這位督公正滿臉不耐的神情呢!

容嬤嬤趕緊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滿臉堆笑的給馮保行禮,媚笑道:「馮督公,這小騷蹄子招了嗎?您這是……」

馮保被秦林算計,本來心裡就憋著股邪火,臉色能好到哪兒去?陰惻惻的板著張死人臉,吊梢眉也往下耷拉著,「哼,容都人撥來服侍長公主,就該老成持重,凡事總要穩妥才好,怎麼沒風沒影的事情就來亂嚼舌頭?本公查過了,惜畫忠心盡責,並沒有犯錯!」

說罷,馮保將袖子一摔,沒好氣的帶著大大小小的太監們走遠了,看也不看容嬤嬤一眼,在他眼中,這糟老太婆還比不上一隻螞蟻呢。

容嬤嬤只覺天旋地轉,看著朱堯媖和惜畫都投來鄙夷的眼神,眾宮女也神色各異,想到失去了馮督公的信任,又在眾宮女面前出醜露乖,頓時眼前一黑……

宮女們沒人去管暈倒在地的容嬤嬤,而是盡數聚到了朱堯媖和惜畫身邊,比起刻薄的容嬤嬤,善良溫柔的長公主當然更得人心,當容嬤嬤失去了馮保的支持,宮女們立即用行動做出了選擇。

秦林,你究竟是怎麼做到的?朱堯媖充滿了好奇,直到沉沉睡去,眼前仍浮現著秦林賊忒兮兮的笑容。

這一覺她睡得特別香。

第二天清晨,更加石破天驚的消息傳來:新選駙馬梁邦端,昨夜在自家花園酒後賞花,竟然失足跌入水中,一刻鐘之後才被發現,撈起來時已經氣絕身亡!

一大早,梁府就把喪報到了紫禁城,梁父哭得很傷心,說自己兒子福緣淺薄,沒福和皇家結親,只好把婚書退掉。萬曆和李太后震驚之餘,因梁父自己都說兒子是淹死的,還經過了東廠和錦衣衛的檢驗,他們也就沒往別的方面多想,反而安慰梁父節哀順變,還賜給他不少珍寶作為撫恤。

這個爆炸性的消息讓朱堯媖驚得目瞪口呆,她隱隱猜到了是怎麼回事,但卻不敢往下細想,善良的長公主還在觀音像前替梁邦端念了兩卷經文超度亡魂。

沒過多久,長公主心中強烈的自責就煙消雲散了,看到秦林親筆所寫的簡略經過,她不禁又生氣又暗叫僥倖,氣的是梁邦端人面獸心,竟對服侍他才染上肺癆的曾春桃棄如敝屣,自己以前就不待見他,卻沒想到他是個這麼涼薄無恥的傢伙。

僥倖的是多虧了秦林,自己才沒嫁給這傢伙,梁邦端早早死了倒也沒啥,但自己要是和這個衣冠禽獸共同生活,那才真正叫做生不如死呢!

書信的末尾,秦林表示馮保已經做出承諾,將來新選駙馬明面上是馮保出頭,實際上是他和徐辛夷挑選,到時候把人選報給朱堯媖,她完全可以自己做主,愛挑誰就挑誰。

秦林還開玩笑的表示,不管表妹看上誰,自己出動北鎮撫司校尉,就算綁也得綁了來,無論如何都遂了她的心愿。

「你要我自己挑駙馬。」朱堯媖小嘴一咧,吃吃地笑起來,將筆往新畫好的畫兒上一點:「那我要你呢?」

畫面上,秦林騎踏雪烏騅,穿蟒袍系玉帶,腰佩長劍威風凜凜,偏偏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憊懶模樣,兩隻眼睛賊亮賊亮。

窗外陽光燦爛,窗內美人如玉,永寧長公主朱堯媖秀氣的瓜子臉泛著紅暈,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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