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七二四章 命不久矣

孟化鯉輕易服軟,徐辛夷大為得意,見那孫稚繩還直挺挺地站著,便又挺著寶劍晃了晃:「喂,你這黑臉黑嘴的秀才,主事孟老爺已經投降了,你服不服氣?」

秦林聞言絕倒,多次看到這人和顧憲成、梁邦端在一塊兒,應該是京師小有文名的人物,他穿斕衫、戴方巾,自然是個秀才身份,此人也確實生得面如鍋底,兩道鐵眉,難怪徐辛夷毫不客氣的稱他黑臉黑嘴。

孫稚繩卻不像孟化鯉那麼膿包軟蛋,見寶劍當胸逼來,也沒側身躲閃,只是兩道鐵眉微微一皺,眼觀鼻鼻觀心沉聲道:「京師首善之地,兩位竟敢攔路行兇,就不怕王法嗎?就算兩位自恃武藝高強,須知我大明廠衛之中亦有無數高手,一旦聞風而至,兩位就插翅難逃了。」

他提別的倒也罷了,提到廠衛高手,徐辛夷和秦林就把肚子笑痛,孫秀才恐怕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就是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號稱下馬力能格象救駕、上馬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俞龍戚虎劉大刀、東李西麻皆不如的廠衛第一「高手」秦林秦少保!

秦林乾咳兩聲:「咳咳,老兄,俗話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既然敢在京師犯事兒,當然不怕廠衛鷹犬,莫說別人,就是那格象救駕、單騎出塞,神勇無敵威震四海的廠衛第一勇士秦少保親自前來,咱也不會懼他三分!」

天哪,有不要臉的,可誰像秦林這麼不要臉?徐辛夷強忍住狂笑一場的衝動,憋得肚子都痛了。

孟化鯉半蹲在地上,拉了拉孫稚繩褲腿,小聲道:「服軟,服個軟吧,咱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孫稚繩無可奈何,想了想就坦然道:「兩位手持利器,孫某手無寸鐵,如今既已被擒,終需留此有用之身以期報效國家、顯親揚名,兩位有何吩咐儘管說來,只要不違天理王法,孫某照辦便是了,若要孫某行那不忠不義之事,則在下寧願引頸就戮。」

呵,這人倒有點意思,徐辛夷笑嘻嘻把他打量打量,撇撇嘴:「說得好聽,最後還不是舉手投降。」

秦林卻略覺詫異,這孫秀才先直陳要留有用之身,不會傻乎乎的硬拼,懂得審時度勢;接著申明不可違背天理王法,倒也有禮有節;直到現在,除了最開始寶劍逼來時皺了皺眉頭,身處下風而神態始終從容不迫,比起一張嘴硬、兩顆膝蓋軟的孟化鯉,那就勝過太多了。

「孫稚繩,這是你姓名?」秦林略想想,就回憶起曾聽顧憲成那伙人叫過這孫秀才名字。

「是在下的字。」黑臉鐵眉的秀才,朝著兩個強人很有禮貌的拱拱手:「在下北直隸保定府高陽人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孫,名承宗,草字稚繩。」

徐辛夷拿著劍脊拍了拍他肩膀,不屑地道:「什麼稚繩、老繩的,你就叫草繩豈不好些,還能拿來捆捆柴禾……」

忽然徐大小姐就說不下去了,因為秦林一雙眼睛瞪得像兩塊芝麻小燒餅,直挺挺的盯著孫稚繩,像是看到了南洋進貢的珍奇怪獸。

「孫承宗,你就是孫承宗?」秦林啞然失笑,這位老兄的名氣,再過幾十年那可大得很哪,天啟、崇禎兩朝倚為朝廷柱石,只不過秦林腦子裡也沒裝下整部《明史》,當然不知道孫承宗字稚繩,雖然之前見過兩面,也沒往這方面想啊。

孫承宗今年剛滿二十歲,他十六歲上中了秀才,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神童了,保定府離京師很近,他就像過去很多人那樣以秀才身份遊歷京師,在達官貴人府邸做西席夫子,並和士林中人互相往來,漸漸也有了點文名,但和後世的名滿天下相比,那就簡直不值一提了。

見蒙面人聽到自己名字之後似乎很驚訝,孫承宗只覺莫名其妙,他雖然小有名氣,但和孟化鯉這位三元會骨幹、新科進士相比,那還差得遠呢,為嘛這蒙面人如此失態?

秦林卻奸笑著打量孫承宗一番,徐辛夷看見他那樣兒,就知道這傢伙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心中暗自納罕:秦林怎麼曉得孫秀才名字,莫非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姐妹?

「咳咳,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既不用你們作姦犯科,也不搶你們錢財,就是問問你們和梁邦端交往的所見所聞。」秦林把無意中發現孫承宗這節放下,先問梁邦端的事情。

本來也是嘛,難道秦林能扯下蒙面黑布,說我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太子少保,現在虎軀一震,你孫承宗趕緊納頭便拜?靠,不帶這麼玩的呀!既然知道這位未來的大人物了,哈哈,還能逃出咱秦長官的手心嗎?

孟化鯉聽得這裡,就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原來不是劫道綁票的,嚇死本官了……」

孫承宗卻早有所料,一個窮秀才、一個窮京官,有什麼好劫的?至於利用他倆作姦犯科,那就更渺茫了,部里的主事和西席老夫子,又能有什麼大權去替人幹壞事兒?

「原來兩位是要打劫梁公子……」孫承宗『自作聰明』地做出了判斷,苦笑著搖了搖頭:「沒奈何,現在為了保命,咱只好有一說一,梁公子家財巨萬,只是身體向來孱弱……」

孫承宗把梁邦端平日里怎麼咳嗽,一咳起來就面色潮紅,近來越發病勢沉重,都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哼,也是個經不起嚇的膽小鬼。」徐辛夷登時把孫承宗看低了三分。

怎麼老說梁邦端有病的事兒?孟化鯉迷惑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繼而「恍然大悟」:定是孫老弟迫於利劍威脅,不能不說出些東西,卻又念著朋友之情,拿些無關痛癢的話來敷衍綁匪。

秦林卻眉頭一挑,頗為意味深長地看了看孫承宗,又問道:「他咳嗽吐的痰,有沒有什麼異狀?」

「痰裡面帶著血絲。」孫承宗老老實實地回答。

「他午飯後那段時間,有什麼異常嗎?」

「會身體發熱,臉色也變得紅潤。」

「有沒有見過他午睡之後的樣子?」

「那是兩個月前了,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他剛午睡醒來,汗水打濕了貼身衣服,兩名僕人正替他換。」

喂喂,這是搞什麼啊?孟化鯉被秦林和孫承宗的一問一答搞糊塗了,這哪兒是綁匪探路啊,分明就是醫生要替梁邦端治病嘛!

秦林可不管這些,又問了剛才見到梁邦端的情形,孫承宗照樣據實作答,秦林的眼睛也就越來越亮。

終於,秦林揮了揮手,「好了,孫秀才、孟主事,老爺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東西,你們倆最好也嘴巴閉緊點,要是走漏了咱們想劫梁府的風聲,叫梁府有了準備,小心你們的狗頭!」

孟化鯉忙不迭地點頭,死道友不死貧道,梁邦端雖然是朋友,但也不值得冒著生命危險去維護呀。

徐辛夷持著寶劍一揮:「怎麼著,還不走,等著咱們請客?」

孟化鯉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抱著頭狂奔而去。

孫承宗也邁開腿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低聲問道:「兩位不像綁匪,問的也不是綁匪的話,莫非是從宮裡來的?」

秦林和徐辛夷一怔,大小姐就拿著寶劍舞了兩下:「晴天不肯走,等到雨淋頭,快滾!」

孫承宗笑笑,還朝這兩位拱了拱手,無論來人是東廠、錦衣衛還是直接來自宮中,能把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都讓他感覺舒服多了,走出衚衕口的時候,做了一個深呼吸。

孫承宗不滿梁家賄選駙馬、欺君騙婚的行徑,但畢竟是朋友一場,猶豫著又覺得不好徑直去告發,這下有人找上門來問,反叫他下定決心,紓解了胸中塊壘。

小跑著來到梁府牆下,孫承宗將紅紙包著的代酒銀子從牆頭擲了進去,這才大步流星的離開……

衚衕中徐辛夷還劍入鞘,雙手叉著小蠻腰,「秦林你眼光不錯,這個黑臉秀才,還真有點兒意思。」

秦林也看出來了,孫承宗明明是有意配合。現在他還只是個秀才,自己又做著蒙面大盜,當然不便相見,將來再慢慢理會吧,只要孫承宗在京師,孫猴子還能逃出秦林這尊如來佛的手掌心?

「閑話休講,現在看來,永寧的婚事上還真是被騙了。」秦林扯著徐辛夷,在四通八達的衚衕里七拐八彎,順手扯掉了蒙面的黑布。

兩人都有化裝,秦林是個三綹黑須的白臉書生,徐辛夷是個粗手大腳的書童,徐大小姐很不滿意這種搭配,要求下次自己扮書生、秦林扮書童。

徐辛夷聽到永寧婚事被騙,杏核眼就亮閃閃的:「怎麼,梁邦端真的病得很嚴重?他看起來也就身子弱了點兒,平時咳嗽什麼的……」

「非常非常嚴重。」秦林頓了頓,又道:「是肺癆,積年的慢性肺癆!而且看樣子,梁邦端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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