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縱橫四海 第六九〇章 鄭淑嬪

新年過後的第三天,萬曆的御案就堆上了許多賀表、奏章,但他卻無心批閱,心煩意亂的胡亂翻著,直到拿著一本賀表怔怔地看了半晌。

手持拂塵伴駕的張鯨眼神兒很好,一眼就看見賀表上寫著秦林的名字,立馬猜到陛下心頭所想。

看看馮保和張誠都不在,他心念一動,俯下身子在萬曆耳邊低低地道:「陛下,可是因為秦少保的事情心煩?」

萬曆抬起頭來,眯著眼睛盯了張鯨一下。

張鯨立馬低下頭,做誠惶誠恐之狀:「老奴多嘴,老奴該死!不過秦少保也實在無恥不堪,竟施恩圖報,娶了張太師獨生女兒做妾……」

說的是施恩圖報顯得無恥,底下當然是另一層意思,萬曆為了掌控朝局,暗中培植江陵黨的敵對派系以維持平衡,避免張太師一家獨大,張鯨、嚴清是其中人物,劉守有近來首鼠兩端,陳炌、吳兌也和江陵黨保持距離……秦林,也曾經是萬曆試圖拉攏的臣子。

可惜,秦林似乎對這種暗示無動於衷,和江陵黨越走越近,甚至娶了張居正的獨生女兒做妾,在萬曆心目中實在不無反感,甚至隱約有種秦林辜負了自己的感覺。

被張鯨明白點出,這種感覺就越發強烈,萬曆格外生氣:雷霆雨露皆天恩,朕對你秦愛卿如此恩遇,怎麼你還投入張太師懷抱,棄朕而去?

萬曆生性刻薄寡恩,他早已忘了,或者故意忘掉了秦林格象救駕、破案洗冤的功勞,這時候就只記得他「背叛」自己,與張居正結親的不好了。

張鯨見狀心頭一樂,對這位小主子的脾氣啊,他真是摸得溜熟。再也不會有一點差錯的,這不,不聲不響就給秦林下了蛆。

殊不知馮保、張誠雖然沒在這裡,卻有個鄭淑嬪派過來服侍陛下的小太監,他聽到這裡就神色一動,朝窗外另一名小太監使了個眼色。

沒多久,新晉淑嬪鄭楨就由宮娥彩女簇擁著匆匆而來,她不施脂粉,自有種小家碧玉的清麗過人,一雙桃花眼更是充滿媚態。

萬曆一見是鄭楨,立刻丟下批閱奏章的筆,喜滋滋地道:「愛妃來得正好,朕新得了江南送來的貢茶……」

「哼,陛下就會哄我,一點子茶葉值得什麼?要真心疼人家呀,就封個德妃呀貴妃的!」鄭楨說著就毫不客氣地坐在萬曆大腿上。纖纖玉手搖著他的腦袋,甚至調皮地把皇帝頭上戴的善翼冠也摘下來玩。

整個宮中,也就鄭淑嬪敢這麼做,偏偏萬曆就吃她這套,不僅不生氣還樂在其中,笑呵呵地哄道:「愛妃。不是這麼說的,朕恨不得立刻就封你做貴妃呀。可要是真那麼做,別人一定會拿祖制啊、規矩什麼的來說……愛妃放心,將來朕一定封你為貴妃。」

「那好!」鄭楨伸出白嫩的小指頭,「咱們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瞧著鄭楨忽閃忽閃的眼睛,萬曆只覺色授魂與,當即和她拉鉤訂約。

張鯨看得嘆口氣,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鄭家這位小主子實在是太厲害,把萬曆皇帝治得團團亂轉,連咱們這些老人都要退避三舍,不敢和她相爭了。

駱賓王寫的討武則天檄文,裡面那句「入門見嫉,蛾眉不肯讓人;掩袖工讒,狐媚偏能惑主」,大概就是指鄭楨這號妖妃吧。

拉了勾,鄭楨忽然又哭喪起臉,極其不樂意地道:「你這饞貓色鬼,和姓王的狐媚子一夕風流,她就懷了你的骨肉,如今太后娘娘只護著她,眼裡根本沒有我,你壞、你壞!」

說著鄭楨用小拳頭捶打著萬曆,眼裡也淚光盈盈的。

萬曆真比割了心頭肉還難受,脫口而出:「那時朕鬼迷心竅,哪裡想得到後來還有愛妃你進宮?固耐那王宮人也古怪,一下子就懷了朕的骨肉……唉,愛妃放心,朕今後絕不去見她一面,否則叫朕嘴上生個大疔瘡!」

「笨蛋!誰讓你發毒誓的?君無戲言,我信你就是了。」鄭楨破涕為笑,伸出手指頭封住萬曆的嘴。

被她又哭又笑的,搞得萬曆百鍊鋼也化作了繞指柔。

鄭楨這才假作剛看見桌上賀表,驚訝道:「咦,秦林秦將軍,是你新封他做了少保吧?我沒進宮就聽得他的大名,我家還蒙他相助過呢,你知道提拔忠臣,哈哈,你一定是明君了。」

咯的一聲,躲在後面的張鯨覺得自己被噎住了。

萬曆也被僵住了,半晌才笑道:「你婦道人家,終究不懂,這姓秦的確實有幾分本領,但他厚顏無恥,趁張太師有病施救,言語僵住張太師,強娶了張家小姐,實在算不得好人。」

「我才不相信呢,張太師何等人物,怎麼會被秦林僵住?」鄭楨撅著小嘴兒撒嬌。

萬曆沒法,看看四下都是心腹,便直說道:「朕原本想重用此人的,但他娶了張家小姐,和張居正走到一路,這樣朕就信不過他了……」

鄭楨不管不顧,抱著萬曆腦袋亂搖:「我才不管這些呢,秦林有恩於我家,我要你提拔他!」

萬曆臉色有些不好看了,宮中嬪妃,都有東廠、錦衣衛調查的內容,他當然知道鄭楨認識秦林,但也屬於萍水相逢的範圍,便不打計較,哪知此時鄭楨一力回護秦林,叫他心頭暗生疑忌:莫非愛妃和秦某人……

萬曆的心態變化,分毫也逃不過鄭楨的眼睛,頓時心頭突的一下,知道自己做得太過火了。

換做別的嬪妃,一定跪下告饒百般解釋,卻無論如何都挽不回寵愛了。

鄭楨就與眾不同,非但不著急,反而劈手就把萬曆胸口龍袍揪住,委屈無比地道:「好啊,你口口聲聲說秦林娶了張家小姐,便不肯再提拔他,原來你就想著張太師的女兒!聽說張小姐貌若天仙,我自然是個醜丫頭啰,嗚嗚嗚,你說的那些話,都是騙人家的……」

萬曆這叫個手忙腳亂,他做夢也沒想過娶相府千金,連忙一迭聲的解釋,說從來沒有這種念頭。

開玩笑,太師首輔已經權勢喧天了,再以女兒封后,這簡直就是謀朝篡位的前奏啊,王莽、曹操、楊堅都這套路,萬曆又不是傻子,有李太后、馮保、張居正管著就夠鬱悶了,還要找個厲害的皇后來管死自己?

鄭楨卻不是那麼好哄的,不依不饒鬧了半天,萬曆急得滿頭冒汗,她才回嗔作喜,算是饒過他這遭。

至於開始對鄭楨與秦林的懷疑,萬曆早就忘到了九霄雲外,就算事後想起來,也只會自責不該亂想,明明愛妃親口說過,秦林幫助過她家的嘛!

張鯨看得暗自心驚,這個女人不尋常啊,完全把陛下玩弄於股掌之間,將來可惹不得她……

正好這時候萬曆伸手翻到了底下的奏章,看到王篆等人的奏章,待看到「杭州開海已有經年,又有福建月港海貿,奏請派遣熟知夷情善能撫夷長於謀劃經濟之干臣,前往閩浙巡查,辦理後續事宜」的內容,頓時精神為之一振,大笑道:

「原來張太師實是迫於無奈才把女兒嫁給秦林的,心中實在厭他,所以指使門人上表,把他遠遠的趕走!」

鄭楨聽到這裡,眼睛咕嘟嘟一轉,撒嬌撒痴的要萬曆陪她出去看雪景,竟把他拖了出去。

看著桌上的奏章,張鯨若有所思……

兩個時辰之後,秦林在宮裡一處長久無人居住的偏殿,見到了鄭楨。

抖了抖皮裘上的雪花,秦林哈著白汽:「呼,好冷!鄭姑娘,不,如今該叫你鄭淑嬪了,叫下官來有何指教?」

秦林的口氣仍和以前一樣,並沒有對這位炙手可熱的鄭淑嬪有額外的尊重,甚至笑嘻嘻地,語氣裡帶著點兒調侃。大傢伙兒老熟人了,誰不知道誰啊?

鄭楨把他剜了一眼,不知不覺神情就比在萬曆面前還要自在隨意:「哼,虧你還笑得出來,剛才要不是我替你轉圜哪,陛下還不知要拿你怎麼的呢!」

秦林忙問是怎麼回事,聽了之後覺得雖不如鄭楨說得那麼嚴重,卻也難得她聽到消息就立刻去幫忙,就朝她道了謝。

「咱們宮裡宮外互相應援,哪裡用得著謝?」鄭楨心情很好,左右看看,似笑非笑地道:「你強娶了相府那位千金,老丈人可恨上你啦,張太師一心想把他踢出京師呢!」

「哦?」秦林聽了消息,假裝出第一次聽到的樣子。

鄭楨笑了:「只要你幫我做件事情,我就在陛下面前替你想辦法,叫張老兒的圖謀不能得逞。」

「什麼事情?」秦林有所意動,其實心頭已經有了計較。

鄭楨在宮裡紅得發紫,把萬曆迷得五迷六道,王皇后都讓她三分,李太后雖不喜歡她,也不便干涉長大了的兒子。

說句大實話,就算鄭楨要天上的星星,萬曆也會親自爬到梯子上替她去摘,她還有什麼事情,是萬曆辦不到或者不能辦的,需要求到秦林這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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