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五七章 秦一槍

宣大總督府邸,鄭洛像眉頭蒼蠅似的轉來轉去,口中時不時的長吁短嘆,再也沒了早晨在白登山吟詩作對的名臣風範。

王師爺和幕僚們也陪著哭喪臉兒,大氣不敢喘一下,眾人都曉得都堂大人為啥心煩意亂:秦欽差不出事則已,真要戰死沙場,負責宣大防務的鄭都堂就被架在火爐子上面了。

稍有差池,清流和政敵們便會拿秦某人的血做武器,把鄭都堂戳得千瘡百孔哪怕清流們內心深處其實對秦某人這「一介武夫」不屑一顧!

「唉,這個秦欽差,這個秦欽差啊!」鄭洛不停地踱著步子,雙手一攤,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幕僚們訴苦:「蒙古鐵騎大舉叩關,本都堂焦頭爛額,偏偏秦某人又來添亂,豈不是雪上加霜!」

王師爺站起來,彎著腰道:「東翁吉人自有天相,秦將軍必定平安而歸。」

說來可笑,鄭洛是不是吉人天相,和秦林平不平安有啥關係?偏偏形格勢禁,本來毫無關係的兩個人,這會兒竟成了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

「報……」總督府的親兵舉著流星火牌,從街上飛馳而來,飛身下馬,足不點地的跑進府衙。

追回秦欽差了?眾人都伸長了脖子,鄭洛更是掩飾不住的焦急,一迭聲的催道:「怎麼樣,迎回秦欽差了?」

親兵硬著頭皮道:「秦欽差一路往虎峪口而去,眾位將官追他不上,相距二里有餘。」

怎麼搞的,怎麼搞的!鄭洛急得團團轉,額頭汗水直往下滾。

王師爺也好不到哪兒去,兀自強顏歡笑,勸道:「東翁勿憂,虎峪口不開他出不了關。」

「報……」又是一騎流星探馬,急如星火的稟道:「秦欽差以錦衣衛都指揮使專斷之權,強令虎峪口啟關,已出關奔了!」

天哪鄭洛只覺胸口一悶,渾身的力氣被抽得精光,捂著胸口癱坐在太師椅上兩隻眼睛發直。

關外是兇悍無比的蒙古鐵騎,秦林鐵定有去無回他這一死不打緊,宣撫欽差大臣在宣大防線的虎峪口英勇戰死,守土有責的宣大總督卻畏敵不前、措置失據,以致敵軍從容叩關擊破敵台若干、陣亡將士若干、擄去百姓若干,試問該當何罪?

有秦林這一死做參照除非鄭洛也跟著跑出去戰死,或者立下直搗歸化城、擒獲黃台吉那麼大的功勞,否則他宦海沉浮二十餘年的一世英名,就徹底付諸流水啦!

王師爺還在儘力安慰鄭洛,只是臉色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眾位幕僚則各自盤算,鄭都堂怕是沒戲了,咱們樹倒猢猻散,各奔前程吧。

正當賓主各懷鬼胎之時,又是一騎流星快報飛騎而來。

不用說這一定是秦欽差浴血沙場英勇戰死的消息了!鄭洛手肘撐著桌子手掌扶著額頭,連眼睛都懶得抬起來。

「大喜、大喜呀!」那鋪兵大聲道:「秦欽差勇不可擋,於千軍之前橫槍立馬,一槍便取了蒙古監軍使者性命餘眾驚惶潰走,我軍大獲全勝!」

「啊?!」眾人聽得呆住了明軍有數的勇將是俞龍戚虎、東李西麻。

鄧神槍劉大刀,俞大猷戚繼光不但武藝絕倫,更是統帶十萬大軍橫行天下的帥才,東李是李成粱、李如松父子,西麻是麻貴麻家將,鄧子龍號神槍,劉艇使一百二十斤大關刀,正說病死了俞大猷,名將榜上缺一人,莫不是要新添這位秦一槍?

王師爺直著眼睛愣了半晌,忽然把大腿重重一拍:「哎呀呀,剛才怎麼忘了秦將軍的出身履歷?該死,學生實在該死!」

「什麼履歷?」鄭洛和眾幕僚都把他看著。

王師爺眉飛色舞地道:「這位秦將軍屢破大案,又善於撫夷,所以積功升為錦衣衛都指揮使,但他老兄真正簡在帝心,乃是那次救駕之功,話說緬甸莽應里進貢一頭白象,竟在御前發起狂來,朝陛下直衝過去,幸得這位秦將軍力能格象,赤手空拳降服瘋象,從此便名動天聽、聖眷優隆。」

哎喲媽呀,眾人聽得舌頭齊齊吐,那李如松能舉五百斤石鎖,又有劉艇用一百二十斤大關刀盤旋如飛,就已是駭人聽聞了,秦欽差赤手可敵瘋象,兩臂怕不有上千斤的力氣?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剛才見他也不過尋常身材,本都堂竟忘了這一遭!」鄭洛嘖嘖讚歎著,眼神又活泛起來,還端著茶碗喝了。水,稍微安心,又問快報鋪兵:「那麼,秦欽差這會兒已經迴轉來了?」

鋪兵道:「啟稟都堂大老爺,秦欽差領著眾將官,直接從關外殺奔白羊口去了。」

「噗……」鄭洛一口茶噴了那鋪兵滿臉,眼睛瞪得快要凸出來:「什、什麼,從關外殺奔白羊。?現而今蒙古大軍南下,他知不知道關外有多少敵騎?!」

千裡邊塞處處烽煙,如果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盡數南下叩關,就算秦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眾人心中再次惴惴不安起來,只好自我開解。

王師爺勸道:「東翁,我看秦將軍神勇無敵,什麼俞龍戚虎、東李西麻、鄧神槍劉大刀,全都不如赤手格象秦一槍!他定能率軍大破蒙古,平安歸來!」

眾人也齊聲稱是,將秦林說成關雲長再世、李元霸重生,吹得越厲害,也就越覺得心安。

「但願如此吧!」鄭洛稍微打起點精神,勉強在地圖上查看形勢,翻看各處過來告急的飛報文書,發下命令叫各軍務必堅守不出,以防中了鞋虜的詭計,又要關內各城池準備滾石檑木金汁等物,預備萬一被打破關卡,便要據城固守……

鼓點般的蹄聲從東邊飛速過來,那是白羊口的方向!鄭洛顧不得什麼封疆大吏的沉穩氣派,竟率眾迎到了官廳外面。

那鋪兵跑得急了,氣喘吁吁的滾鞍落馬,一個勁兒的喘氣就是說不出話,鄭洛急得要命,虧得鋪兵臉露喜色,曉得不是什麼壞消息,否則鄭洛真得急出毛病來。

偏偏這鋪兵胸口喘氣像拉風箱,呼哧呼哧地道:「秦……秦、秦欽差……」

「不必說啦!」鄭洛沒好氣的擺擺手讓他滾蛋,因為東面眾將士踴躍而來,高高興興的掌著得勝鼓,當頭一位年輕的將軍騎著踏雪烏睢耀武揚威,不是秦林還是哪個?

秦林打馬直到總督府前,一記漂亮的偏腿下馬,笑嘻嘻地拱拱手:「秦某拜上鄭都堂!」

鄭洛真是喜從天降,立即降階相迎,雙手把臂將秦林請進總督府,口中不停地道:「好,好,了不起,秦將軍勇於熊羆!單槍匹馬耀威於蒙古大軍之前,於鞋虜南下叩關之際,率兩千兵馬橫行塞外,豈不是長坂坡殺個七進七出的趙子龍?說什麼俞龍戚虎,誇什麼東李西麻,以本官看哪,衝鋒陷陣、所向無敵,軍中唯有秦一槍!」

陸遠志和牛大力押著額禮圖,聞言笑得肚子痛,哪怕你鄭總督在官場上混成了油浸琉璃蛋,咱們秦長官不按套路出牌,照樣把丫的耍得團團轉。

額禮圖詫異,不曉得這兩個笑什麼,倒是格外後悔:「唉,原來秦將軍竟這般了得,老傢伙看走了眼!早知道有這位勇猛無敵的將軍在,老傢伙就是再怎麼膽大,也不敢來捋虎鬚啊!」

鄭洛聞聲才看到這老東西,他做宣大總督也不全是吃飯拉屎,倒也常借開關通商與蒙古各部貴族會晤,因此認得額禮圖,一下子吃驚非小,眼睛往秦林臉上望,心道:秦將軍果真了得,把這老狐狸都捉了來。

秦林大聲道:「此次蒙古人大舉叩關,其實別有內情,方才額禮同率部請降,本官看他還算恭順,前來搗亂是被脅迫,便放他部族眾人回去,將黃台吉的使者捉來送給咱們。老東西則被本官押到這裡,教他親其向鄭都堂請罪!」

話音未落,本城錦衣百戶蔣萬全押著幾個客商打扮的人走過來,老遠就彎腰小步快跑,呼啦一下跪在地上:「見過欽差秦將軍、鄭都堂,秦將軍果真慧眼如炬,這幾個客商就是黃台吉派到關內散布謠言的探子,三娘子不肯下嫁、草原各部失去約束的謠言,就是他們嘴裡傳出來的。」

鄭洛先是驚喜交加,這就證明秦林說的佯攻是正確的,那麼他這個守土有責的宣大總督總算可以鬆口氣了:接著就十二分的慚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白凈的麵皮羞紅了半邊,訥訥地低聲道:「秦欽差,本官、本官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鄭洛雖然多謀少斷又一副官場上混久了的迂腐氣,但還算得上盡職盡責。這時候官場上時興的就是推諉扯皮那套……

否則張居正也不必搞考成法來鞭策這群官吏了,鄭洛的所作所為,其實絕大部分官員如果坐到宣大總督位置上,差不多都會這麼做。

崔獻策利用大明官場的這套彎彎繞,定下的毒計實在很巧妙,只可惜遇到了秦林這麼個「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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