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五五章 看你怕不怕?

陽和衛的大街上兵荒馬亂,擠滿了逃難的百姓。邊塞各關卡的狼煙衝天而起,虎峪口地喊殺聲似乎就在耳邊,情知是蒙古鐵騎大舉南下,城中百姓頓時慌作一團,帶上傢伙什物、扶老攜幼逃往相對安全一些的南方。

有人捨不得家中那條辛勤耕耘了許多年老牛,將它套在破太平車兒上慢慢地走,有人挑著碩大的擔子,裝滿了罈罈罐罐,女人們左手牽著兒子、懷中抱著小女兒,老人們由兒女攙扶著在人潮中艱難跋涉,並不寬闊的街道就被擠得水泄不通。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逃難,就在街心,有位血氣方剛看上去像個童生的年輕人,正梗著脖子和長輩爭執:「爹咱們這兒,先前有王都堂(王崇古)、方都堂(方逢時)整修了關卡,編練了精兵,近年來江陵相公執政,軍械也精、糧餉也足,何況咱們這裡還是宣大總督的駐地,就算韃子大舉南下,哪裡就能輕易破關?」

「我兒,你不要說學堂里的迂話,這命咱們都只有一條,你沒見過嘉靖年間俺答打破關卡……」老人想到那慘痛的回憶,臉色都發白了,頓了頓又催道:「莫說廢話,快幫爹爹推車兒!」

年輕人還要爭,母親把他扯了一把,朝前面努了努嘴巴:「看那邊,不是你們學裡馮舉人和陳秀才?都帶著家小逃走呢。」

無可奈何,年輕人也只好幫著推車兒,一家子在滾滾人潮中隨波逐流。

哐當、嘩啦啦,一片聲響驚得本來就繃緊了神經的人們幾乎炸窩,原來是輛裝滿瓷器的板車,因為載重太大塌了架,半邊車身斜著翹起來,海碗、酒杯、瓷瓶兒稀里嘩啦打了個粉碎。

「天哪,整整五十兩銀子的貨,這下我怎麼活得下去喲!」瓷器販子捶胸頓足號啕大哭。

在這緊張的時刻,哭聲彷彿帶著某種可怕的傳染力,女人想起家裡那兩隻下蛋的雞沒法帶走,老人們時隔十年又看到如此兵荒馬亂的場面,小孩子則純粹因為害怕,全都一個接一個的哭起來,總督府門口的長街上立時一片哀聲。

秦林和鄭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同時從總督衙門走出來查看。

見此情形秦林心下頓覺慘然,但告訴百姓們蒙古人只是佯攻,並沒有破關而入的實力,會有人相信嗎?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哭道:「這都是俺答死了,三娘子不肯嫁給黃台吉,土默特兩派對峙,約束不住各中小部族才鬧出來的亂子唉,草原上兵災一起,咱們也永遠沒好日子過了!」

陽和就在通商邊關,草原上的事情大家也約略有所耳聞,聽的這話百姓們怨聲載道,說俺答封貢整整十年沒有戰亂,俺答一死,三娘子和黃台吉鬧了彆扭,立時就兵連禍結,以致遺禍我中原漢地。

鄭洛一聽,頓時找到了根由,留幾個書辦安撫百姓,自己轉身就走回府中。

秦林冷笑不迭,黃台吉這手圍魏救趙玩得漂亮,只可惜……他眼前一亮,朝不遠處逆著人潮急匆匆趕來,身穿飛魚服的幾人招了招手。

錦衣衛在各緊要地方分駐千戶所、百戶所、總旗、小旗,陽和衛是宣大總督駐地,也有個百戶所,派有校尉在白羊口、虎峪口和城中巡查偵緝,這裡的百戶聽手下回報說錦衣衛都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將軍大駕光臨,立馬屁顛屁顛地趕來迎接。

他老遠就彎著腰跑過來,雙膝跪地,口中大聲報著履歷:「屬下小的沐恩蔣萬全,隆慶三年蔭襲總旗,萬曆二年實授陽和所百戶,叩見本衛秦將軍不知將軍虎駕到此,有失遠迎……」

秦林也不廢話了,蔣萬全既然在這裡做了十幾年的錦衣官兒,自然有他的套路,便叫他附耳過來,低低地說了幾句,最後道:「此事辦得妥帖,本官保舉你個實授副千戶。」

「謝長官恩典」蔣萬全眼睛亮閃閃的,從來富貴險中求,大明朝願意為實授副千戶提著腦袋賣命的百戶官,不要太多哦。

秦林揮揮手讓蔣萬全去辦事,自己轉身回衙,不出所料,鄭洛正在寫一封親筆信,準備派使者出關,交給三娘子。

「……三娘子自思自量,既蒙朝廷恩典,便須顧全大局。如今俺答亡故,若無朝廷冊封,汝不過塞上一婦人爾,何如嫁與黃台吉,則仍受朝廷冊封,坐享富貴安樂?」

宣大總督這封信要是到了草原上,簡直後果不堪設想,可以說秦林的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秦林被氣壞了,不由分說,劈手端起硯台,一下子就把墨潑在信紙上,墨汁濺到鄭洛胸口,把孔雀補服都染得漆黑。

鄭洛抬起頭,勃然變色:「秦欽差意欲何為?本都堂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邊境這百萬軍民」

「黃台吉就是算準你會搞息事寧人這套、勸三娘子下嫁,才派人在千裡邊關大舉佯攻,你這麼搞是親者痛仇者快!」秦林逼視著鄭洛,正言厲色地道:「而且,你以為一時退讓就能平息事態?做夢黃台吉若娶三娘子、整合了土默特部,他只會得寸進尺,邊疆就要永無寧日了!」

鄭洛睜著眼睛,不知盤算著什麼念頭,終是將信將疑,而且疑還多於信。

秦林將桌子重重一拍,氣沖沖地道:「罷了,說再多鄭都堂也不肯信,本官為明心跡,這就率親兵出關殺賊,就算戰死沙場也好!」

一邊說,秦林就一邊往外走,又吩咐陸遠志:「備馬,弟兄們隨本官出關殺賊咱們馬革裹屍,也算盡忠朝廷了。」

鄭洛眨巴眨巴眼睛,一時呆住,就沒想到秦林有這麼辣的脾氣。

還是那老於世故的王師爺先反應過來,哪怕他前頭怎麼不待見秦林,這下子就慌了神,一個箭步跳出來,抓住秦林袖子就叫:「欽差,欽差大人,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鄭洛也明白過來,速度比王師爺稍慢一拍而已,扯住秦林另一邊袖子:「秦將軍息怒,秦將軍留步,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陸遠志和一眾錦衣官校看得好笑,怎麼這兩位前倨後恭,突然把咱家咱們當成了香餑餑?

秦林嘴角稍稍一翹,笑容是格外的壞。

鄭洛你不是打官腔擺官譜兒耍官派嗎,老子偏不按官場規矩出牌,老子親自領兵出關殺賊,看個欽差大臣死在你轄區,你怕不怕?

鄭洛不僅怕,是怕得要命,一位欽差大臣跑到他轄區來,他可以上揭參奏章,說秦林宣撫不利、臨陣脫逃,可要是欽差大臣居然在他轄區光榮戰死了,情況就會完全相反,從朝廷到士林都只問一句:

靠,不負責宣大防線的欽差大臣秦某人居然力戰殺賊、死在了宣大防線,那麼負責宣大防線、有守土之責的總督鄭某人,那時候在幹嘛呀?

鄭洛能和別人說自己在打醬油嗎?不失一城一地,他會是個革職回鄉的結局,如果再丟掉任何一座小城,有秦林力戰而死的例子作參照,他必死無疑嘉靖年間兩個掉了腦袋的薊遼總督,就是前車之鑒哪。

用盡全力抱著秦林,鄭洛都快哭了,這位秦長官真他媽的愣頭青啊,你不要命,我還要命……

秦林竭力掙扎著,像拖死狗似的拖著鄭洛和王師爺一步一步往外走,心頭早就笑翻了天,嘴裡卻一個勁兒地說:「殺賊而死,馬革裹屍,乃我輩應有之事,取義成仁而已,鄭都堂何必阻攔?」

你想取義,可我還不想成仁哪!鄭洛滿頭黑線。

可秦林寸步不讓,竟大力一掙,把鄭洛和王師爺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扯了個倒栽蔥,跑出去早有陸遠志備了馬,他翻身上馬,帶著五十來個親兵校尉就往虎峪口方向跑。

此時百姓跑得差不多了,街道已被疏導開,秦林一溜煙就沒了影兒。

鄭洛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見追不上秦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沖著一群看呆了的參將、游擊、守備、把總怒吼:「看什麼看?快帶兵去保護秦欽差,要是秦欽差少了根寒毛,你們提頭來見!」

眾將官趕緊吼一聲得令,這會兒回營點兵也來不及了,各自率親兵朝秦林追去。

秦林率錦衣校尉們跑出了好幾里,眾弟兄想到要以五十來人出關去與一個千人隊的蒙古鐵騎打仗,雖然曉得對方多半是佯攻,並不會太死硬,也免不得有些緊張,個個神色肅然。

「眾位弟兄,跟著本官上陣殺賊,怕不怕?」秦林騎著踏雪烏騅,意氣風發地問道。

陸遠志大聲道:「不怕!」

更多的人吼道:「不怕!」

一股子熱血在胸腔里激蕩,緊張歸緊張,但沒有任何人放慢速度,緊緊追隨著秦林。

「那就好……」秦林又道:「弟兄們,速度稍微放慢一點兒。」

眾皆愕然,不明白是為什麼。

秦林一臉的壞笑:「難道本官真的領著弟兄們白白送死?大傢伙兒都慢點,等等後面的邊軍弟兄嘛。」

我倒校尉們無言以對,看看後面蜂擁而來的各路邊軍,暗道咱們長官可真夠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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