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五四章 漢奸毒計

邊境上烽火連天,位於草原腹地的歸化城則一無所覺,三娘子和黃台吉雙方緊張對峙,許許多多的中小貴族把營帳扎在方圓二十餘里的範圍內,隨時可以向汗位爭奪的勝利者、土默川的新主人輸誠效忠。

城南,一頂金碧輝煌的大帳被三個萬人隊呈品字形簇擁著,黑色的羊毛大纛在風中張牙舞爪,這就是黃台吉的營帳。

土默特部乃至整個草原最有權勢的貴族,最有實力問鼎徹辰汗之位的黃台吉,在大帳里慢慢地踱著步子,耳朵上戴著的幾枚金環互相撞擊,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

古爾革台吉、豁耳只、威德法王、崔獻策等眾多支持者坐在牛毛氈墊子上,也時不時的朝南方投去急促的一瞥。

蹄聲急促猶如鼓點,三位信使打馬絕塵而來,為首的手中搖著小金鈴,丁丁地響著提醒牧民和士兵讓開道路。

古爾革台吉霍地一下站起來:「是火落烏孫回來了!」

「報……」火落烏孫滾鞍落馬,生牛皮靴子踏踏踏直響,直接跑進了中軍帳:「啟稟台吉大人,邊境各部已遵大人軍令,向長城沿線發起了進攻」

「呼……」黃台吉長出一口氣。

「好、好!」崔獻策拊掌大笑,扔了錠銀子給火落烏孫,然後笑道:「台吉大人,大事定矣!」

黃台吉面有得色,豁耳只、威德法王也喜笑顏開,好像黃台吉已經坐上了徹辰汗、順義王的寶座。

這是崔獻策定下的圍魏救趙、釜底抽薪的毒計,趁著三娘子在歸化城和黃台吉對峙無力它顧,派飛騎命令邊境各部在極大範圍上發動佯攻,給明朝造成大軍壓境的錯覺。

崔獻策熟知大明官場的弊病,有事情必定互相推諉指責,十餘年間長城沿線不起兵禍,俺答一死、三娘子不願下嫁、秦林前來宣撫,得,這下子立馬開打,那麼邊臣們將如何上奏朝廷?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打,是一種姿態,主動破壞和平局面,然後利用大明官場的弊病,讓宣大線上一眾官員主動彈劾秦林,秦林再有本事,能吃得住一位總督、兩位巡撫、兩位總兵的彈劾?何況宣撫欽差非但沒能完成宣撫,反而造成戰爭,擅啟邊釁的罪名鐵定沒跑!

黃台吉呵呵大笑,誇道:「崔先生真不愧本台吉的中行說、韓德讓,這條毒計好得很,只要姓秦的欽差滾了蛋,還怕三娘子不乖乖就範?」

崔獻策諂媚的笑著,把漢奸嘴臉表現得十足十,彎著腰道:「台吉大人謬讚,將來台吉登上汗位、一統草原各部,然後興兵南下奪他中原花花江山,小的能做個從龍之臣,像那董文炳、張弘范一般,就心滿意足了。」

這下撓到了黃台吉癢處,那真是得意非凡,頓時把崔獻策這漢奸視為了頭號心腹,連古爾革台吉、豁耳只都要排到後面去了。

崔獻策又道:「而且小人打聽到,宣大總督鄭洛是個色厲內荏、外強中乾的傢伙,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小人前番已派探子借開關通商之機混入關內,趁機散布謠言,那鄭總督為了息事寧人,恐怕還要主動勸三娘子嫁給台吉您呢!」

這下連古爾革台吉也不得不佩服起來,大拇哥一挑:「常聽漢人說什麼諸葛亮、韓信,崔先生足足生了七個心竅,只怕那諸葛亮也比不上你。」

「不敢、不敢……」崔獻策面上假謙虛,心頭則暗道蒙古人愚笨,老子略施小計,勝過你們拼死拼活。

只不過,諸葛亮七擒孟獲、漢軍深入不毛聲威遠播,千載之後猶有餘威,崔獻策卻是替蒙古韃虜做走狗,要是武侯泉下有知居然如此被人來打比,怕是要氣得活轉來,親手扇他三百記耳光。

帳中諸位正在得意忘形之際,有名黃台吉的親信鬼鬼祟祟地摸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啊?!」黃台吉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崔先生,現在秦某人已不在三娘子營中,看馬蹄印跡也是往東南去了,咱們的事情……」

「秦某人帳中有高人哪……」崔獻策眼前浮現出徐文長的模樣,口中冷哼一聲,笑道:「無妨。秦某人是個空殼宣撫欽差,對宣大總督、各巡撫各總兵並無專斷之權,而且大明官場極為推諉、拖沓,雖經江陵相公革新,終究積重難返,秦某人想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不過是痴人說夢!」

就算三娘子立刻發兵符過去勒束各部,可盡人皆知黃台吉將要繼承汗位並且迎娶三娘子,派去使者又故意放緩口氣說「佯攻」,讓各部覺得算是佔了便宜,哪裡就肯冒著得罪新汗的風險即刻收兵?

只要打起來,有了大軍壓境的架勢,一切就已塵埃落定……

崔獻策這狗頭軍師確實有兩把刷子,所料一點不錯,秦林在陽和的宣大總督府就遇到了顢頏頑固的鄭洛。

鄭洛是宣大總督,朝廷制度地方官員守土有責,他要是被敵人打破長城防線,便要承擔失利的責任,視情況嚴重與否,輕的也就罰俸,重的就要殺頭,嘉靖年間連斬兩位薊遼總督的事情,鄭洛記得很清楚。

所以,他一定要盡量把責任推掉,這樣自己的腦袋和烏紗帽才能安全,而秦林這位宣撫欽差大臣無疑是背黑鍋的最好人選。

無論秦林好說歹說,鄭洛就是油鹽不進,氣得秦林直想揍他一頓。

「秦哥……」陸遠志把他袖子扯了扯,不服氣地道:「咱不是有張太師的鈞旨嗎,拿出來,嚇他個屁滾尿流!」

秦林搖了搖頭:「再等等。」

太師鈞旨對宣府巡撫、大同巡撫、征西前將軍、鎮朔將軍這些,效果絕對是雷霆萬鈞,他們不敢絲毫有違;鄭洛就有不同,他是王崇古、方逢時這一派的,雖然和江陵黨關係過得去,但不屬於嚴格意義的江陵黨,並且此人謹小慎微、多謀少斷,如果貿然拿出鈞旨,恐怕他疑心秦林借與張居正的關係推卸責任,更加疑神疑鬼。

底牌,要在最有利的時機掀開。

每逢大事,秦林越發心靜如水,王師爺就在旁邊寫他的揭參奏章,他也絲毫不管,端著茶水慢慢啜飲,仔細觀察鄭洛的言行舉止,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鄭總督雖然官氣十足,既能做宣大總督,倒也不是完全的無能之輩,除了把揭參奏章交給王師爺、以便推卸責任,他也立刻送走了前面那群騷人墨客,與一眾幕僚、官員對著幅大地圖查看形勢。

「方山、團山、白羊口、虎峪口……」鄭洛把小旗插在地圖上,不停用袖子擦著冷汗:「處處告急、處處狼煙,究竟哪裡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一名參將抱拳道:「末將以為,白羊口應是主攻方向,那裡是大同鎮和宣府鎮交接處,力量較為薄弱,並且分屬兩鎮,指揮調度有所不便。」

另一位幕僚則搖搖頭:「東翁,學生以為蒙古人的主攻方向在孤店,因為往白羊口打,即使破關而入後面也就一個天成衛,他們秋高馬肥來搶劫,沒有油水嘛,而打破了孤店就到大同,大同巡撫在那裡囤積了無數糧食……」

眾位將軍、幕僚互相爭執,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有說虎峪口、方山、須陀山的,鄭洛聽著都有道理,一時間心亂如麻難以決斷。

「哪兒都不是主攻方向,這千里烽火,其實全都是佯攻!」

這誰說的啊,口氣真大眾人互相看看都不是,這才察覺是坐在一邊的秦林。

鄭洛推卸責任是推卸責任,這一回倒也沒立即駁斥,問道:「秦將軍的意思是,整個大同方向都是佯攻,其實蒙古主力對準的宣府方向?嗯,那邊還沒有動靜,確實很可疑……」

秦林失笑:「本欽差是說,這次的全部攻勢都是佯攻,目的不過是為了鄭總督你這份揭參奏章!」

見眾人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秦林便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最後誠懇地說道:「本欽差並非推卸責任,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一力承當,但是要講清楚,這次確實是黃台吉為了破壞招撫大局,故意製造的緊張局勢,一則要顯得本欽差招撫不利,二則要顯得三娘子不肯下嫁、不顧大局,引發草原戰亂,所以還望鄭總督多考慮考慮。」

「唉……」鄭洛嘆口氣,狐疑地看看秦林,心中猶豫不決,就看幾名親信幕僚。

這幾個紹興師爺都是官場上打滾幾十年的老油條,那王師爺就放下正在寫的筆,低聲道:「東翁,秦某人的話怕是不能盡信,說是招撫不利,責任總歸在他,說黃台吉佯攻造勢,豈不知虛虛實實並無一定,如果真的破關而入,東翁您就有失土之責,朝廷怪罪下來,怕有學生不忍言之事啊!」

鄭洛心中天人交戰,一時間沉吟難決。

「鄭總督,如果你不相信,本欽差願親自領兵出戰以絕狐疑!」秦林騰的一下站起來,疾言厲色地道。

此時,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從衙門外面傳來,眾人心中齊齊打了個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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