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五〇章 區別待遇

扎論金頂寺十八羅漢抬著步輦,運起內勁腳尖輕點地面,步輦便離地二尺有餘,遠望恍如凌空渡虛,又有許多喇嘛持著金晃晃的法器前呼後擁,法螺、鐃鈸梵音震天,女弟子手持瓷瓶將甘露遍灑人間,五彩花瓣望空拋撒,叫人目眩神迷。

「吉祥如意啊!兩位法王同時到了土默川,草原上升起了三輪太陽!」無數的蒙古牧民和各寺喇嘛五體投地,全身趴在地上磕著長頭,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把胸膛里的一顆紅心掏出來,雙手敬獻給神聖的法王。

黃台吉從西邊涼棚走出,一馬當先迎上去:「智慧如海、神通殊勝的威德法王,弟子黃台吉在此恭迎法駕!」

步輦上珠簾高卷,露出威德法王真容,但見他身材矮瘦枯乾,穿一領白色黃邊的僧袍,越發顯得肌膚黝黑如鐵,臉上兩道雪白的眉毛極為濃密,一雙眼睛精光湛然,不怒自威。

威德法王與黃台吉早有默契,從步輦上站起來打個問訊:「唵嘛呢叭咪吽,黃台吉吉祥如意!」

說罷,威德法王又坐了回去。

見這一幕,支持黃台吉的蒙古貴族,如豁耳只、古爾革台吉等人,盡皆喜笑顏開,因為法王是西天佛子,現世的佛爺,遠高於凡人,只有和佛緣深厚的世俗統治者……比如和受了「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的俺答會面,法王才會站起來以示尊敬。

大部分不明底細的蒙古貴族則一邊朝威德法王頂禮膜拜,一邊茫然不解:不是前面聽說威靈法王認為黃台吉佛緣淺薄,不能繼承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嗎?怎麼到威德法王這裡,態度就完全相反了呢?!

黃台吉傲然自得,臉上神采飛揚,他要法王的幫助,法王何嘗不是有求於他?

近年來黃教傳播極快,作為白教首領的威德法王苦惱不已,曾借俺答汗之勢震懾烏斯藏佛教各派,維持白教的統治地位。

最近青海一帶,黃教勢力日益興盛,不久前威德法王趕往青海湖附近傳教弘法,鎮壓黃教勢力,卻被當地已經改信黃教的土司領主陽奉陰違,甚至以土司軍隊相抗衡。

威德法王只好派人向俺答汗秘密求援,等使者到了歸化城,才知道俺答已死,只好悻悻而回。

黃台吉得知消息,暗中派人給留駐青海湖畔的親信部將發去了密令。

就在威德法王接到使者回報,失望之極的時候,突然兩千蒙古鐵騎從天而降,當地土司軍隊不戰而降,各土司在武力威懾下重新改信白教,又下令禁毀黃教寺廟,只許白教弘法。

威德法王受了如此恩惠,自然要替黃台吉出力,前面那些蠶豆就是他派使者從青海送來的大批土特產的一部分,並且接到額朝尼瑪大喇嘛傳回威靈法王反水的消息,他立刻倍道兼程從青海趕來,算定了日子出現在弘法大會上。

所以此時此刻的黃台吉真是得意萬分,摸了摸耳朵垂著的金環,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朝東邊涼棚里的秦林投去挑釁的目光:哈哈,姓秦的小混賬,你策反了威靈法王,可萬萬沒想到爺爺把威德法王搬來了吧?!這下是假的遇到了真的,便如冰雪遇烈日,立時消融。

黃台吉失望了,他並沒有看到秦林驚慌失措的樣子,反而是沖著他微微一笑,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台吉大人頓時有種一拳打在棉花團上、渾然不吃力的難受感覺,狠狠的憋了口氣:哼,待會兒看你還能笑得出來?

涼棚之中,陸遠志和牛大力還齊齊朝黃台吉吐了吐舌頭:呸呸,你以為多拽啊,早就被咱們秦長官料中啦你那蠶豆,就是從青海來的嘛。

三娘子最初見到威德法王駕臨,的確心中大大地吃了一驚,待見了秦林鎮定自若,方才定下心來,附耳對徐文長道:「老傢伙,怪不得你跟著秦欽差,他既然早知了威德法王會來,必定有對付他的辦法吧?!」

「也許……」徐文長有點不確定,昨天就此商議了半天,並沒有太好的辦法。

秦林臉上笑嘻嘻地,心中卻並沒有那麼輕鬆,噼噼啪啪地撥打著小算盤,分析敵我實力,尋求破關之策。

只見此時威德法王步輦已到了高台之下,一步步慢慢走過去,而高台之上的威靈法王雖然強作鎮定,臉色卻已改變,眾牧民更不會發覺,他法袍底下的身體都在發抖。

秦林心如明鏡,這一對師兄弟,師兄是真、師弟是假,假的遇到真的那就玩不轉,一個照面就得戳破真相。

怎麼辦?

威德法王精光湛然的兩眼盯住威靈法王,雖說佛家講什麼戒律修持,他卻無明業火燒得衝天:好個老騙子,竟敢背叛扎論金頂寺,壞了本法王贏得朝廷支持的大計,更影響了和黃教的鬥爭,無形中壞了白教的衣缽!

威靈法王嚇得不輕,他可知道這位便宜師兄的手段有多厲害,嘴裡嘀嘀咕咕的狂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再也不裝大日如來了。

藏身法器和佛像之間的空青子、雲華子也咬著手指頭,渾身直發抖,兩人一起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快收了威德法王這老妖精……」

切,有那麼害怕?阿沙撇撇嘴,將一支金剛錐扣在手裡,準備當作暗器,又看了看台下,師父和艾大叔他們都在那兒。

白蓮教的眾人也有陣子小小的慌亂,威德法王二十年前就與上代教主齊名,威震雪域高原,他出現在這裡,原來的計畫還執不執行?

「來得好,本教主正好一併誅戮!」白蓮教主神秘莫測的眸子里寒意大盛。

艾苦禪耷拉的眉頭向上挑起:「聖教主是要……」

白蓮教主重重地點了點頭。

草原各部的信仰,虔誠而不堅定,繁複而多變,比如蒙古人最初信仰薩滿教,拜長生天,到了元朝時候入主中原,長春真人丘處機傳播道教,八思巴引入藏傳佛教,而蒙古西征打下中亞等地,不少蒙古武士又變成了穆斯林,甚至有很多人信了基督教,成了「東方十字軍」。

而且和漢地那種以頓悟、打機鋒、講玄虛的宗教形式完全不同,草原只講誰的法力大,誰的神通更為殊勝,牧民們就信仰誰,紅教、白教、黃教、花教的盛衰,無不如是。

威靈法王剛剛示現大日如來法相,威德法王更是威震雪域高原,如能在弘法大會上將兩大法王同時斬殺,定能震懾草原諸部,叫他們改拜無生老母!

好重的肅殺之氣!威德法王感覺到了濃重的殺機,心頭畢剝一跳,暗中運起深厚內功,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威德法王吧,哎呀,老兄真是骨骼清奇啊,不愧為練武的奇才,本官在京師就聞得老兄大名,實在如雷貫耳……」

威德法王已經運起十二成真力,耳邊突然響起的聒噪差點沒把他內勁引岔了,定睛細看說話的是個年紀輕輕地官員,身穿正紅色江牙海水蟒袍,頭戴一尺二寸展腳襆頭,腰系九龍玉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沖著他施禮,正是咱們秦林秦長官。

不遠處正待發動的白蓮教主,立刻停了下來,聽秦林要說什麼。

黃台吉也納悶,秦林這時候想要打什麼岔子?他趕緊一個勁兒給威德法王打眼色,叫他不要上秦某人的當,先拿下威靈法王再說。

明代對烏斯藏實行羈縻統治,冊封法王、灌頂大國師、國師、西天佛子等宗教封號,威德法王的法王頭銜就是前代高僧從朝廷冊封得到的,所以他對朝廷總存著幾分敬畏之心……否則也不必巴巴的派了便宜師弟上京,希圖討得朝廷支持嘛。

按朝廷制度,法王是二品官,秦林這個都指揮使也是二品官,而且還是欽差大臣,他既朝威德法王施禮,威德法王便不得不回禮,只好停下腳步,合十打個問訊:「唵嘛呢叭咪吽,老僧見過秦欽差。」

威德法王簡短說完,就想繼續朝法壇上走,根本不想搭理秦林。

可秦長官偏要搭理他,反而身子一側隱隱攔在前面,滿臉堆笑地道:「法王,你師弟剛剛示現了大日如來光明法相,本官早已聞得你的大名,你能不能也展示一下神通,好叫本官大開眼界呀?」

威德法王雪白的濃眉皺了皺,他武功了得,但哪裡會什麼光明法相?料想不過是便宜師弟搞出來的噱頭,便將腰間那串佛珠摘下一顆,伸指望空彈去。

只聽得尖銳之極的破空聲,區區一顆佛珠竟像箭矢勁射,朝著法壇之上疾飛。

哎呀不好,威靈法王連忙側身,正準備打個滾地葫蘆,卻見那佛珠並非沖著自己來,而是擊在一隻大銅鐘上,噹啷一聲大響震得耳膜生疼,聲音更是遠遠傳開,隱有迴音激蕩。

小小佛珠便有如此威勢,威德法王的密宗神功可稱震古爍今,不愧為雪域高原第一強者。

「這叫做靈珠警鐘、當頭棒喝……」威德法王微微一笑,「秦欽差可滿意了?」

秦林可勁兒的搖頭:「不滿意,不滿意,比你師弟的光明法相差遠了,不夠看啊!」

威德法王心下生氣,他這是真實本領,其實遠勝過威靈法王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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