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四四章 情債難償

眾人在帳外等待,耳邊只聽見風吹過草原的聲音,忽然帳中傳來秦林的低呼,又哈哈賊笑了幾聲。

咱們長官幹啥呢?!陸遠志、牛大力一眾錦衣官校盡皆莫名其妙。

三娘子麾下眾位蒙古將軍則面露得色,草原上可不講貞潔烈婦那套,自家女主人如果能迷住天朝欽差,叫大明多開馬市、放鬆邊貿,就再好不過了。

俺答封貢之後朝廷答應放開邊貿、茶馬互市,的確是藉助把漢那吉事件為契機,但背後則是俺答汗帶領土默特人用二十年戰爭和無數的鮮血換來的。無論海貿還是邊貿,朝廷一直採取封禁政策,在明廷而言,肯容許俺答入貢、開放邊貿,也是為經年不歇的戰爭所累。

如果三娘子能兵不血刃達到目標,何樂而不為?

又過了一會兒,氈簾掀開,秦林壞笑著走出來,神色頗為古怪,眾位弟兄湊上前要問,他揮了揮手:「回營再說!」

欽差行轅就設在三娘子軍帳旁邊,秦林回到營中,立馬巴掌一拍,叫道:「徐文長那老猴子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

寂靜無聲,沒人回答。

「大叔,我替你找!」阿沙聞到了八卦的氣息,靈動的眸子亮閃閃的。她純屬唯恐天下不亂,取了徐文長的扇子給大黃聞聞,然後把它的腦袋拍了拍。

「汪汪汪!」大黃狗嗖的一下躥出去。

很快,就在後面某個營帳中傳來徐文長的叫聲:「畜生,別亂咬,哎呀,狗咬呂洞賓……」

「徐老先生,還往哪兒躲?」秦林皮笑肉不笑,目光就像大灰狼瞧著小羊羔。

敬酒不吃吃罰酒,阿沙朝徐文長吐了吐舌頭,喚回大黃狗。

徐文長苦笑不迭,被秦林捉到了軍帳之中,然後請陸遠志、牛大力、威靈法王、馬彬這些親信也來。

「秦哥呀,你今天和三娘子是唱的哪齣戲?」陸胖子賊眉鼠眼的直樂。

秦林朝徐文長一指:「唱的哪齣戲?小寡婦招親,但主角不是我這小生,是這位鬍子都白了的老生!」

「啊?!」眾人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左看看、右看看,把徐文長從頭到腳打量了七八遍,怎麼的都不相信。

人家三娘子是手握兵權的塞外女英雄,輔佐俺答汗治理萬里草原,而且年輕時號為草原第一美女,如今剛剛三十歲出頭,越發成熟美艷,便如熟透了的果子一樣誘人,她會看得上徐文長這糟老頭子?

徐文長老臉一紅,乾笑兩聲:「嘿嘿,老頭子當年還是有點帥的……」

眾人先是完全不相信的笑,接著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仔細看看徐文長,生得白面有須,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精光湛然,而且腹有詩書氣自華,頗有種風流不下流的味道。

徐文長和秦林見面之初,渾身破罐子破摔的邋遢氣,眾人自然覺得他面目可憎,但近年來蒙冤得到洗雪、瘋病近乎痊癒、胸中抱負得以施展,早已由內而外換了個人,只是大伙兒每天都看見,不覺得罷了。

人家徐文長年輕時就是名動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多少名妓爭相邀寵,那就是個帥哥啊,即使現在老了,只要把鳥窩般亂糟糟的頭髮理一理,把頷下的山羊鬍子收拾整齊,就是個老帥哥嘛!

再想想三娘子身為俺答汗的遺孀,今天卻頭戴八寶冠、身穿百鳳雲衣,下著紅骨朵錦裙,作漢家女兒裝扮,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好哇,原來老瘋子還藏著這一手,你怎麼勾搭上的?」陸胖子將徐文長肩膀重重一拍。

徐文長有些神思不屬,回憶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現。

那是萬曆三年,他已經五十五歲,年輕時鋒利的稜角,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胡宗憲蒙冤獄中,他也被扣上嚴黨標籤,可憐胸中的萬里平戎策,連東家種樹書都換不來一本,早年的報國之志,化作滿腔怨憤。

薊遼、宣大,年輕時滿擬要在邊塞上立不世之功、成萬古之名,儘管建功立業的希望早已化為夢幻泡影,他仍然固執的手持竹杖踏勘地形,四處了解軍情民俗,收李成梁長子李如松為徒,教授兵法和周易參同契中悟出的練氣熬體之術……

直到在老友宣大總督吳兌幕府,見到了一襲紅裙的三娘子。

她是朝廷冊封的順義王妃,也是俺答正妻死後唯一的妃子,她在俺答年邁之後執掌大權,她竭力維護俺答封貢的和平局面、結束二十年戰亂,必將與張居正、高拱、吳兌、俺答汗這些鳴雷般響亮的名字一起,同列於青史之上而垂於不朽。

唯獨徐文長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寂寞和憂傷。

青春少艾嫁給白頭老翁,已是人間不幸,偏偏還是被自己的外祖父霸佔並且她從小就喜歡漢地的書、漢地的詩,喜歡那些文雅的東西,而俺答汗卻是個殺人如麻,既粗魯又兇橫的草原梟雄。

那一年,六十八歲的俺答汗垂垂衰朽,二十六歲的三娘子風華正茂,五十五歲的徐文長曆經坎坷之後的人生積澱和江南才子的詩卷,對三娘子這樣成熟的婦人,無疑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終於,吳兌發現了這一切,身為宣大總督的他幾乎快要瘋了,贈給三娘子八寶冠、百鳳雲衣,是籠絡她以安定邊疆,允許徐文長教授她詩詞書畫,也是同樣的考慮,怎麼會搞到後來幾乎不可收拾的局面?

「俺答尚在,麾下控弦之士二十萬,三娘子是他所鍾愛,也是維持和平大局的關鍵人物,在此之前,朝廷曾與土默特部數十年征戰,雙方伏屍百萬流血漂櫓。」

吳兌只說了這麼一番話,就閉上了嘴巴。

陷入情網的徐文長立刻如夢初醒,他默默地收拾行囊,連夜離開宣大邊塞,不曾和三娘子有一句道別的言語。

「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徐文長把當年醒悟之後對吳兌說過的話,又向秦林說了一遍。

終於,秦林和弟兄們明白,為什麼在南京遇到徐文長的時候他是那副倒霉樣子了,不僅有早年的坎坷遭遇、壯志難酬的激憤,又有剛剛的情場失意。

明明兩情相悅卻不得不抽身退步,雖然有揮慧劍斬情絲的說法,試問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不僅秦林心中唏噓感慨,多嘴多舌的陸遠志久久不發一語,牛大力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擦了擦眼角,就連威靈法王也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愛別離,苦也,求不得,亦苦也。我佛所云人間八苦,無非如是。」

頭一次,陸遠志和牛大力沒有嘲笑威靈法王,反而點頭,深有同感。

陸遠志想了想,正色道:「那麼,現在俺答汗已經死了,草原上不講什麼貞潔烈婦,三娘子就是自由身,徐先生你振作起來,咱們只要想辦法對付黃台吉,不叫他繼承汗位,他便沒法娶三娘子,你就可以和她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嘛。」

「唉……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啊……」徐文長從來嬉皮笑臉老不正經,這會兒卻是愁眉苦臉,一副凄涼苦楚的樣兒。

陸遠志、牛大力等茫然不解,怎麼老徐又把剛才的話兒說了一遍?

秦林皺了皺眉:「因為把漢那吉?」

「老夫之計,果然瞞不過秦長官……」徐文長嘆息著,充滿苦澀的點了點頭。

黃台吉野心勃勃,對朝廷充滿敵意,一心想要興兵寇邊,朝廷雖不至於怕了他,但能不讓一個敵人坐大當然最好了。

相較之下,三娘子顧全大局,屢次約束部眾,竭力維持封貢帶來的和平,她若掌權,則是土默特部之幸、邊疆漢蒙兩族軍民之幸。

三娘子威望高,黃台吉實力強,又是公認的嫡長子繼承人,要想踩黃台吉、扶三娘子上位並不容易,即使加上威靈法王這尊大佛,也遠不是動動嘴皮那麼簡單。

徐文長算準,唯一的變數就是把漢那吉。

當年三娘子本要嫁給把漢那吉,結果還沒結婚就被外祖父俺答霸佔,把漢那吉一怒之下跑去投降明朝,張居正、王崇古等政治家因勢利導,這才促成了俺答封貢。

時間一晃過去十年,當初的失意青年把漢那吉,現而今已是土默特部手握重權的人物……也許是俺答出於補償心理、也許是三娘子曾經推波助瀾、也許是俺答汗結髮妻子把漢那吉的親祖母活著時出了力,他不但沒被邊緣化,還在被朝廷送回之後掌握了歸化城的權力,並且擁有為數眾多的軍隊,號為大成台吉。

在俺答死後,三娘子與黃台吉的爭端日益激烈,把漢那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表現得異乎尋常的低調。

徐文長的計策,便是讓三娘子與把漢那吉這對「原配夫妻」破鏡重圓,這樣就有了足夠的實力來對付黃台吉。

「這樣一來,親近朝廷的三娘子和把漢那吉執掌大權,一心掀起戰亂的黃台吉受到壓制,邊關和平局面得以維持,漢蒙無數百姓安居樂業……」徐文長越說眼睛越亮,沉浸在某種自我犧牲的情緒之中。

眾人心中唏噓,全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豬、豬,你他媽的笨得像豬!」秦林突然破口大罵,指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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