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漠北狼煙 第六三七章 願者上鉤

張居正履行了諾言,硬把關於俺答死亡的朝議推遲了三天,甚至顧憲成這幾個一心想騙廷杖的傢伙,都準備上奏彈劾他「玩忽懈怠」了,好些蒙在鼓裡的官員,也拐彎抹角的催促儘快辦理此事。

可惜這事兒不單單是太師張居正,萬曆皇帝也被威靈法王一通雲遮霧罩的神侃唬住了,留著心眼兒要靜觀其變,所以任何涉及此事的奏章,就一概留中不發。

豁耳只頭一天還故作鎮靜,滿大街閑逛來著,弄得跟蹤他的錦衣校尉都暗自嘀咕,秦長官說這廝來得很急,可這樣子不大像啊?!

結果第二天豁耳只就綳不住勁兒了,到處鑽門子,朱應楨、劉守有、張鯨各達官顯貴府上,東打聽西打聽也沒個門路,劉守有這些人雖然和秦林尿不到一壺裡去,畢竟是朝廷大員,還不至於和蒙古韃子勾勾搭搭。

第三天這位使臣簡直要發瘋了,禮部、兵部、鴻臚寺各衙門亂跑,逢人就打聽,軟的硬的都來,前一刻還放軟了身段說好話,後一刻又哇哇亂叫,說朝廷侮辱藩屬要後果自負。

也有幾個讀四書五經讀傻了的冬烘先生,被他一驚一乍的蒙住,竟真的替他向各部堂官進言,說這麼搞冷了藩屬歸慕天朝之心、將來再起邊患之類的。

問題是兵部尚書曾省吾、禮部尚書潘辰都是鐵杆江陵黨,又還是秦林的老熟人,受了太師爺和秦長官兩邊的囑託,兩位尚書就把事情死死摁下來,豁耳只上躥下跳愣沒在京城攪起丁點浪花。

豁耳只狗急跳牆,最後竟跑到都察院告狀,說兵部禮部錦衣衛玩忽職守、慢待藩臣,故意向他勒索賄賂,因為索賄不成,竟卡住冊封程序不予辦理。

大明朝的通例,科道言官和部堂職官是上輩子結的冤家,都老爺們無禮還要攪三分,哪兒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一位白面黑須、目光炯炯,雙手把著腰帶、不緊不慢踱著方步,宛如戲檯子上狄仁傑、包龍圖出場的官員,打著公鴨嗓子問道:「兀那蠻夷,是哪裡人,要告誰啊?!」

豁耳只愣了愣,還是旁邊收了他銀子的書辦小聲提醒:「這位張都堂,是鼎鼎有名的青天大老爺,有什麼冤情找他,明鏡高懸哪!」

豁耳只到此局面也走投無路了,立馬雙膝跪地呈上狀紙:「都堂明鑒,兵部、禮部、錦衣衛勒索藩臣,實在刻毒極了……」

「好好好,你的狀紙本都堂接下了,一定替你討個公道!」張都堂和顏悅色的接下狀子,還好言好語安慰幾句。

豁耳只碰了無數的釘子,到此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好一通感激涕零,最後依依不捨地離開。

殊不知張都堂瞧著他背影冷笑三聲,轉身就在公堂上把狀子團起來,扔進了廢紙簍,鼻子里還哼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古人誠不欺我也。」

書辦驚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心怦怦直跳,暗自慶幸剛才沒多嘴替那韃子說情。

右都御史吳兌從二堂走出來,正好把張都堂扔紙、自言自語的一幕瞧了個分明,有些詫異地看了看躺在廢紙簍的狀紙。

張都堂臉色微紅、張口結舌,只要吳兌撿起狀紙,就知道他包庇老把弟的行徑了,被上司當面戳穿,那實在丟臉得很。

萬萬沒想到,吳兌笑著朝他點點頭:「黃台吉寡廉鮮恥、狼子野心,有其主必有其仆,這份狀子不看也罷。」

啊?!張公魚和在場的幾個書辦、監察御史,全都大跌眼鏡……

不用說,豁耳只使盡渾身解數折騰,也沒鬧出個水泡子,好像京師官場形成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把他牢牢的罩在裡頭,跑不掉也掙不破。

坐在這張網中心位置的蜘蛛俠,不,是秦林秦長官,三天里不是陪著徐辛夷去圍場打獵,就是和青黛到蓮葉碧綠的十剎海划船釣魚。

時不時的有錦衣校尉過來彙報豁耳只的動靜,他就非常腹黑的乾笑兩聲,然後招呼青黛:「小師姐,看我釣條金色大鯉魚。」

話音剛落,有魚咬鉤,秦林用力往上一扯,哈,還真是一尾活蹦亂跳的金色大鯉魚!

「哇,秦哥哥你好厲害呀!」青黛拍著巴掌直樂,明凈的眸子里盈滿了喜悅,今晚有酸辣鯉魚湯吃啦。

秦林非常得瑟的從魚嘴裡摘下魚鉤,口中大吹法螺,青黛嫩生生的雙手撐在膝上,滿臉崇拜。

咕嚕咕嚕,水面泛起不引人注意的水泡子,荷葉底下藏著幾根細細地蘆葦管兒,借著湖中荷葉的遮掩,慢慢移動到岸邊的蘆葦叢,於是水裡就悄悄冒出幾顆腦袋。

是漕幫本事最好的水鬼。

別說秦林在十剎海釣金色大鯉魚,就算他要在自家花園的水池子里釣只海龜出來,估計都不成問題。

繼金色大鯉魚之後,秦林又先後釣起了大青魚、花鰱、大黿、老鱉……最後連陸遠志和牛大力都看不下去了,咱們長官接下來該釣龍啊!還是釣鯨?合著就欺負青黛妹妹最老實啊?!

終於校尉滿臉喜色的來報:「長官,宣府百戶所把人送過來了……」

「哈哈哈,本官要釣的大魚來嘍!」秦林大笑著,將魚竿遞給青黛。

大魚其實是個不會水的旱鴨子,秦林的老熟人神箭手哲別,在北鎮撫司見到他的時候,已經鳥槍換炮了,穿著質地很好的質孫服,還帶著幾十位隨從,不過人人嘴唇乾裂、頭髮板結、眼睛帶著血絲,風塵僕僕的樣子。

「哲別叩謝恩公!」一見秦林,哲別就跪下重重磕了個頭,然後像裝了彈簧一樣蹦起來,粗聲大氣的直嚷嚷:「恩公,黃台吉這混賬王八蛋,壞透了的狼崽子,老汗一死,他假裝說商量表文次序,足足拖了鍾金哈屯(三娘子)三天,但在第一天就悄悄派豁耳只來上表文……」

原來如此洪揚善、陸遠志等錦衣弟兄至此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林通過胃下垂和馬鞍被水泡了走硝,認定豁耳只有問題呢。

如果是正常的上表請典恤請冊封,根本用不著這麼急,畢竟朝廷的藩屬關係擺在這裡,該給你的終究會給你;而豁耳只星夜兼程趕來,其實就是心中有鬼,要搶在三娘子前面拿到朝廷冊封,從而取得王位繼承戰的勝利。

秦林讓哲別喝口水慢慢說,這個粗魯直率的蒙古武士就大聲說出了他辭別秦林之後發生的全部事情。

當日他得到秦林贈送馬匹、盤纏和通關文牒,就快馬加鞭趕回草原,先回土默特部見了俺答汗和三娘子。

這時候俺答汗已經病重,每天只有一小段清醒的時間,大事皆由三娘子決斷,哲別就在她面前告了黃台吉一狀,三娘子氣得粉面通紅,破口大罵黃台吉老爹沒死就想著迎娶後母,還殺害元配德瑪夫人,實在喪盡天良,自己絕不讓他如願以償。

哲別又到自己部族、也是德瑪和三娘子的娘家土爾扈特部報信,這些娘家人當然都很憤怒,然後等哲別再次回到土默特部的時候,黃台吉已從京師返回,而纏綿病榻已久的俺答汗,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無論俺答汗生前流露的意思,還是事實上的安排,黃台吉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就連三娘子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

但在上表朝廷的時候發生了爭執,三娘子與俺答汗同受朝廷冊封,叫做「忠順夫人」她要求表文上列名第一,黃台吉則認為自己作為汗王繼承人,應當列名第一。

其實背後地道道說來並不複雜,三娘子列名居前,意味著將來即使黃台吉做了順義王,她仍按後母身份,母在子前嘛;如果黃台吉名列第一,那就是說將要按舊俗迎娶三娘子,兩人便是夫妻,當然丈夫要排在妻子前面。

雙方各有一群支持者,為此事爭執不休,三娘子絕不肯下嫁,而黃台吉則寸步不讓。

以三娘子的威望和眾多歸附她部眾,要是不下嫁黃台吉,試問黃台吉睡覺能安心嗎?

三娘子也決不讓步,一定要借著黃台吉急於繼承王位的關口,在表文上把先後次序……也就是以後雙方究竟按母子身份、還是按夫妻身份的問題明確下來。

這時候黃台吉就耍了個花招,假裝商量表文,暗中令豁耳只倍道兼程趕往京師,這道表文上根本不玩什麼第一第二了,乾脆就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

只要朝廷冊封聖旨一到,上面根本沒有三娘子,只有他黃台吉,那麼意味著什麼?黃台吉正可藉此名正言順的繼承順義王之位,然後按舊俗迎娶三娘子。

到那時候三娘子要是不嫁,就是上違背朝廷旨意,下不遵草原舊俗,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黃台吉一夥也知道這件事在朝廷方面絕對不能捅破,否則難免生變,所以豁耳只最近幾天才這麼著急。

可惜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被秦林識破,只等了三天,三娘子方面發覺上當,哲別也日夜兼程趕到了京師,帶來了草原上真實的情況。

「好,幹得好,辛苦了!」秦林拍著哲別的肩膀寬慰,又做了一番安排,然後招呼陸遠志、牛大力:「走,回家吃魚。」

「啊?!」兩位弟兄有點吃驚,現在咱們長官還有心吃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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